在中国古代,君主专制政体本身即从根本上限制了信息渠道畅通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当时没有围绕信息渠道的建设。与前代相较,就疆域的广度而言,赵宋所完成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然而其统治所达到的纵深层面,却是前朝所难以比拟的。这正与宋廷对信息渠道的重视和经营相关。① 一 “信息”一词,在古代文献中,作为音信、消息的概括语,最迟在唐宋时期已经频频出现。《旧唐书》记载了王晙开元年间议论安置降蕃时的一番话,其中说: 臣料其中颇有三策:若盛陈兵马,散令分配,内获精兵之实,外祛黠虏之谋,暂劳永安,此上策也;若多屯士卒,广为备拟,亭障之地,蕃汉相参,费甚人劳,此下策也;若置之朔塞,任之来往,通传信息,结成祸胎,此无策也。② 张九龄《曲江集》中也有“平卢信息日夕往来”语。③其他如《会昌一品集》中李德裕引回鹘使者表文、④《太平广记》中引《会昌解颐录》文字,⑤都有“不知信息”一类说法。 类似的说法到宋代更加常见。《长编》卷282有宋神宗的一段批文: 又批:近降指挥,令李宪候董毡有信息,及措置鬼章见得次第,发来赴阙。缘上件羌酋既未能制其死,今则归顺之期难以日月可必,宜别降指挥,仰候推行队兵赏典讫,发来赴阙。⑥ 又,同书元丰七年正月辛亥条,神宗流露出对于前方“信息不通”的深切担忧—— 手诏李宪:兰州信息不通,已几旬日,可速以重赏募人间路前去问达,及日逐具事宜以闻。所有见屯驱逐番应援兵将,宜更筹策方略,俾之前去奋击,力取万全,勿误重事。⑦诸如此类对于军政信息的牵念、催促,处处得见。 不仅官方往来文书中多有“通知信息”、“传导信息”之类表述,在唐宋文人的诗作中亦常见类似用语。除去唐代李中“梦断美人沉信息”的诗句外,⑧许浑也有“塞外音书无信息”之语。⑨诸如“信息浓”、“信息稀”、“信息疏”、“无信息”一类说法,在宋代韩琦、刘攽、苏颂、朱熹等人的篇什中,经常可见。而北宋中期苏轼在黄州“杳不闻乡国信息”的痛苦,⑩南宋初期李光对于“行在信息隔绝难通”的焦虑,(11)更为人所共知。 以上所谓“信息”,既有通过口头语言表达者,亦有以文书为载体者,大体上是指特定事物、情势存在的状态,指人们关心而又可以被传递、被了解、被感知的内容与知识。官方通进、颁布的信息,大多通过行政、监察系统的正式渠道传递,亦有经由非制度性、非常规性渠道传递者。而在朝野之间、士庶之间、亲朋之间、上下内外之间往来播散的信息,更有多种传递途径。信息的沟通往复,是塑就群体关系、社会风貌的重要因素;而其流转方法及形式,也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着时代的特性,反映着制度管理与权力运作的特有方式。 官僚体制的运作,本是围绕对于信息的寻求与控制而展开的。不同的历史阶段中,中央与地方对于信息的占有状态,呈现着复杂波动的情势。对于宋廷来说,了解地方官员政绩,不仅是政治“清明”的需要,也是藉以掌握基层动向、贯彻朝廷意旨、保证政令畅通的需要。这直接关系到国家的政治命脉、统治效能,无疑至关重要。 两宋时期,群臣面对、臣僚章奏、经筵议论乃至士民上书、侧近侦伺等方式,都是君主了解社情民意的途径。同时,政府以行政、监察系统为主,财政、司法等专门机构投入,“多创司分以谨关防”,(12)建立起多层多途错落纵横的政绩考察途径:既有行政系统对地方官员的检核,亦有不同行政机构之间、行政机构与业务部门之间的查验,以及台谏系统对于行政系统的监察;并且随时调动常规制度外的手段,作为信息搜求核验机制的补充,不时予以整理,纳入正式信息渠道。 对于地方政绩的搜求,主要途径大体如《宋史》所言,是“监司察郡守,郡守察县令,各以时上其殿最,又命朝臣专督治之”。(13)纵向常规考察,在地方政绩报告、逐层日常课绩之外,还包括中央业务部门对地方相应机构的专项信息统计、不同司署层级磨勘勾检系统的稽查覆验,包括台谏的纠察奏劾、监司的巡历举刺。横向的常规考察,主要是诸部门、诸地方机构之间的互相察举及申奏。除此之外,下级对上级的检举、同僚之间的揭发、后任官员对于前任绩效的检验,登闻鼓检院受理吏民词讼等等,都是考察网络的组成内容。在常规渠道之外,还有朝廷派专使进行的考察及按核。(14)当行政性、监察性、检覆性信息机制运转滞涩时,则布置诸司协同“会问”,或指令“点检奏劾”,或安排上下级之间、不同隶属关系之间的“体量”、“覆实”、“照勘”,以便有针对性地核验所掌握信息之可靠程度……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希望藉以了解官情民隐,减少消息来源梗阻的可能。 这一时期中,相关社会条件及制度建设有明显进步。交通路线的绵密通达促使地方信息呈递速率提高,文书通进机构职能专门程度加深,乃至士大夫阶层参政积极性的高涨,都带动了信息处理综合能力的日渐改善。 宋代的诸多信息搜集传递系统是相对独立运作的。多途信息渠道的最高协调机构,主要是执掌中央行政、军政权力的中书门下(三省)与枢密院;情报的最终汇聚点,则是君主所在的“御前”。尽管在当时的运行程序中,强调“计程驱磨”,关心时效;而事实上,“增置关防,以塞奸幸”的做法,导致“纲目既众,簿书愈多”,(15)在中央集权而司署制衡的格局下,在信息中转集散的衔接点、综合处理的交会点上,都存在着信息稽滞、流失乃至事权分散的空间。(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