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代中原王朝对周边民族实行羁縻统治,羁縻的形式历朝历代各不相同。一般而言,唐宋两代实行羁縻府州制度,这没有大的疑问。但是,与唐代相比,宋代羁縻州制度发生了许多变化。从行政制度来讲,唐代有羁縻府和羁縻州,宋代只有羁縻州,另有性质相近的溪洞州等。唐代羁縻府州的范围包括北方和西北、西南诸地,宋代羁縻州则只存在于南方主要是西南地区。再者,唐代有羁縻州的准确数字,《唐会要》卷70载“羁縻之州八百”,《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羁縻府州数为856个;宋朝没有类似的整体统计数目,诸书所载各地所属羁縻州数也不全同,但可以肯定的是总数已减少很多。《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说:“唐兴,初未暇于四夷,自太宗平突厥,西北诸蕃及蛮夷稍稍内属,即其部落列置州县,其大者为都督府。以其首领为都督、刺史,皆得世袭。虽贡赋版籍,多不上户部,然声教所暨,皆边州都督、都护所领,著于令式。”这是对唐代羁縻府州制度形成及其特点的一个概括。宋朝也没有类似这样整齐的“制度”,所谓“羁縻州”非但不完整,而且前后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宋代边政研究中的一个易被忽视或误解的方面。 记载宋代羁縻州情况的典籍主要有宋太宗时期乐史的《太平寰宇记》、宋仁宗时期曾公亮等的《武经总要》、神宗时期王存的《元丰九域志》和元代脱脱总纂的《宋史》。从记载羁縻州的史料来源看,《太平寰宇记》主要采自唐代并补充以少量宋初材料,其他三部典籍则是新旧并存。据诸史籍,宋代设置羁縻州的地方主要有:益州路(成都府路)黎州、雅州、茂州、威州;梓州路(潼川府路)戎州、泸州;夔州路黔州、施州及渝州;荆湖路北江、南江流域;广南西路宜州、邕州。但是,诸书所载只给了我们一个关于宋代羁縻州零散而模糊的印象。 从动态的眼光来看,宋代的“羁縻州”因时因地情况大不相同。史籍所载的部分羁縻州入宋以来已名存实亡,仅具名而已。北宋中后期,宋朝有过两次“开边”活动,部分羁縻州此后不复存在。只有夔州路黔州和广西路所领羁縻州,两宋时期变化不大,但也受到“开边”的影响,局部波动不小。夔州路黔州所领羁縻州主要分布在今贵州地区,《元丰九域志》卷10载,黔州领有羁縻州49个;《宋史·地理志五》载绍庆府(旧黔州)所领羁縻州数同,并记“南渡后,羁縻州五十六”,有所发展。宋广南羁縻州集中在广南西路,主要“开拓”有二:一是宋仁宗时侬智高事变平定之后,“因其疆域,参唐制,分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者为县,又小者为峒,凡五十余所”,①对当地的羁縻州重新做了规划。二是宋徽宗“祟宁以来,开边拓土之议复炽”,②大观元年(1107)十二月,别置黔南路。大观三年(1109)三月,并黔南路人广西为一路,以“广西黔南路”为名,次年五月恢复了“广南西路”的旧名。黔南路的设置是徽宗“开边”的重要插曲,置而旋废,表明徽宗年间“开边”政策举止失措之态。当时的北方变局已不容宋朝政府再保持有经营南方新开之边的奢望,新开初郡县便纷纷恢复原状了,南宋时广西路之羁縻州保持了强势格局。 夔州黔州和广西路所领羁縻州虽有波动,但在宋代始终存在的史实是清楚的,毋庸多议。以下对入宋以来“名存实亡”和北宋以后“不复存在”的两类羁縻州情况分别予以论述。 二 部分羁縻州入宋以来已经基本上没有与宋朝政府发生关系,其实是名存实亡。史籍所记,或存古、或相承而已,黎州、雅州以及戎州所属大部分羁縻州均属此类。 黎州(治今四川汉源),《太平寰宇记》卷77载,黎州“旧统制五十五州,皆徼外生獠,无州县,羁縻而已”,实载54州,与《旧唐书》同。据《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黎州都督府共有53羁縻州,实载52州名,注明有“开元前置”、“开元十七年置”、“大和以前置”字样。《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黎州羁縻州“长安中割洪源越巂之阳山置州,取沈黎为名。旧领羁縻五十四州(原注:今并荒梗不通),西控吐蕃,南捍蛮界”。既已“荒梗不通”,那么所谓黎州羁縻州在宋代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元丰九域志》卷10和《宋史·地理志五》所载隶黎州羁縻州与《武经总要》同。黎州附近,“其城西临大渡河,河西则生羌蛮界,东南至粟蛮部落二百里”,③所谓东南乃今凉山地区,河西则是今四川甘孜地区,“旧领”羁縻州均阻隔在大渡河之外。 雅州(治今四川雅安),《太平寰宇记》卷77《剑南西道六》载羁縻州数为46个,分属和川路和夏阳路,所载雅州西至羁縻罗岩州界380里,其羁縻州分布当在其西和西北方向的今甘孜、阿坝两州范围之内,宋代称为“西山野川蛮部”。《武经总要》前集卷19载雅州领羁縻州数也为46个,亦记雅州“西陲行三百六十里蛮界罗岩州”,与《太平寰宇记》所用材料来源当同。《新唐书·地理志七下》载雅州都督府所属羁縻州共57个,有小注分别说明“天宝前置”或“开元后置”,罗岩州下注云“初隶黎州都督,后来属”。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下称《长编》)载,太平兴国三年(978)正月甲午,“雅州西山野川蛮首领马令膜等”曾来朝贡;又记大中祥符二年(1009)十一月癸酉,“雅州砂平路罗岩州蕃部王阿黎等十八人来朝贡”,因其始通,“诏授阿黎怀化司戈”。④《宋会要辑稿》记哲宗元符三年(1100)五月二十八日,“诏雅州碉门寨蕃部元寿承袭怀化司戈”。⑤雅州诸族与宋朝政府的联系是微乎其微的,“荒梗不通”在这里同样存在。称“蛮”而不以“州”称,正是羁縻州“失忆”的表现。自唐末以来,黎、雅间就有所谓“浅蛮”三部落在活动,胡三省说:“黎、雅西南大山长谷,皆蛮居之,所在深远,而三王部落居近汉界,故曰浅蛮。”浅蛮依违于唐与南诏之间,被称为“两面羌”。唐乾宁四年(897),王建镇西川后,绝其旧赐,并将与其暗地往来的押牙山行章斩首,于是“邛崃之南,不置鄣候,不戍一卒”。⑥黎、雅之羁縻州其实已不复存,所谓“玉斧划界”⑦的传说正是这种状况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