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 三代的城市经济与防御战争

——《沈尹戌论城郢》研究

作 者:
宋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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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1996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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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

      【内容提要】 夏、商、西周时期,社会的生产、交换水平较低,因而城市规模普遍较小,都城、“大邑”的人口居住又相当分散,既无密封式的城郭保护,也缺乏充裕的财富来维持固守战斗;较小的宫城,只能应付突发的动乱、事变和袭击,暂时保护国君、贵族的安全,而无力抵抗强敌的持久攻打;所以三代的军事家在防御作战时,通常不采取固守城池的战术。沈尹戌关于“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国焉用城”的议论,反映了春秋以前青铜时代中国战争防御的客观规律。

      【关键词】 宫城 内城 外郭 密封式规划 市

      公元前519年, 楚国令尹囊瓦(字子常)为了防备吴国军队的入侵,在郢都增筑城垣,遭到贵族沈尹戌的批评,其语见《左传·昭公23年》:“子常必亡郢。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诸侯守在四邻;诸侯卑,守在四竟。慎其四竟,结其四援,民狎其野,三务成功;民无内忧,而又无外惧,国焉用城?今吴是惧,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获,能无亡乎?昔梁伯沟其公宫而民溃。民弃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埸,修其土田,险其走集,亲其民人,明其伍候,信其邻国,慎其官守,守其交礼,不僭不贪,不懦不耆,完其守备,以待不虞,又何畏矣。《诗》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亦监乎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慎其四竟,犹不城郢;今土数圻,而郢是城,不亦难乎!”

      沈尹戌所讲的,是国家防御的一些战略原则,如修明内政,重视农耕,亲附民众,杜绝奢僭,改善与邻国的外交,加强边境和交通冲要的守卫,保养好武器装备等等,认为这些措施是国家安全的根本保障。当时楚国的政治腐败,经济萧条,执政者囊瓦聚敛无度,民不聊生,与属国唐、蔡的关系也陷于破裂,蕴藏着严重的社会危机。沈尹戌借城郢这事,抨击囊瓦的施政,阐明自己的主张;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他并不看重城垒在防御作战中的作用,竟然说:“苟不能卫,城无益也。……国焉用城?”强调如果自己的力量不足以保卫国土,那么筑城,守城也没有什么用处。这种思想使人有些诧异,众所周知,火器发达以前,城垒做为守备工事,对战争的影响曾经是举足轻重的。弱旅困守孤城,抗敌经年累月,迫使强寇无功而返、甚至反败为胜的战例,历史上屡见不鲜。就拿沈尹戌所在的春秋时期来说,公元前567年,齐军历时一岁, 才攻陷小邦莱国都城。而《吕氏春秋·慎势》记载:“(楚)庄王围宋九月,康王围宋五月,声王围宋十月,楚三围宋而不能克。”由于攻城耗时费力,难以奏效,将帅们往往尽量避免进行这种战斗,认为它是迫不得已而采用的下策。如孙武所言:“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1〕在冷兵器时代, 据守城垒对于防御者来说是非常有利的,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弥补自己战斗力量的不足。像《尉缭子·守权》所称:“出者不守,守者不出。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千而当万。故为城郭者,非妄费干民聚土壤也,诚为守也。”由此看来,囊瓦虽然治国无术,多有劣迹,但其主持的城郢,就军事角度而言,属于增强国防的必要措施,本身是无可厚非的。所以,沈尹戌对这项举措的指摘讥讽,后人或有不理解者,认为是迂腐之论。如顾栋高在《春秋大事表》中便举例反驳其观点,说此辈“徒以子囊城郢为嗤笑而不知城郢未始非社稷之至计,此又可与楚昭之事连类而并观之也。后宋百年而金复都汴,木虎高琪筑京城逾年,卒能歼厥巨魁,光复旧物,此又深根固本之关于长算,可为明效大验者也。”

      春秋时期,随着诸侯争霸战争的加剧,各国的君主、卿大夫为了增强防御能力,纷纷在封土、采邑上修筑城郭,掀起了一阵热潮。据《春秋》记载,仅实力中等的鲁国,就新建大小城池19座。列国的君臣将相都把筑城视为首要政务,像伍员答吴王问时讲:“凡欲安君治民,兴霸成王,以近制远者,必先立城郭,设守备,实仓廪,治兵库。”〔2〕而沈尹戌的议论却和时代潮流相背,这不免令人产生疑问,他的这种思想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征诸史实,方知沈尹戌之论是对“古者”,即春秋以前奴隶主贵族政治、军事经验的总结概括,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防御作战时通常不采取固守城池、抵抗强敌的战术,这反映了夏、商、西周时期战争具有的某些规律和特点。试析如下:

      三代(夏、商、西周)是华夏文明发展的最初阶段,尽管考古发掘表明,早在四千年前、夏朝建立之际就出现了以王城岗、平粮台古城为代表的早期城堡,后来又有了墙垒周长数公里的偃师商城、郑州商城;但是综观三代的战争经过,却很少见到依托城池抵抗强敌围攻的记载,更没有成功的战例。春秋以后,像田单守即墨、刘秀战昆阳、拓跋焘攻盱眙、唐太宗围安市那种守城者以少胜多的战例不胜枚举,而三代是绝无仅有的。从历史上看,夏、商、西周的大规模战争中,处于防御态势的一方采取的战术,通常是以下几种:

      1.出城迎战 防御者自忖可与来犯之敌一决高下,便倾巢出动,离开城邑,在郊外的原野上摆开阵势,进行会战,“争一日之命。 ”〔3〕这种情况在三代最为常见,如禹伐三苗,启伐有扈,成汤伐桀,武王伐纣等等。

      2.弃城而逃 守方估计自己并非强敌对手,便走为上策,逃之夭夭。如古公亶父居豳,戎狄来犯,“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4〕西周末年,申侯与缯侯、 犬戎会师进攻镐京,“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5〕即弃城东走, 至骊山下被杀。

      此外,在第1类战例中,防御一方在野战失败后, 通常也不采取退守城池、继续抵抗的战术,或是像鸣条之战后的桀、被周公东征打败的武庚那样,战败后率领族众南逃北窜,远徙它乡;或是像牧野之战以后的纣王,逃回宫内,自杀了事。

      3.守城拒敌 虽然认为已方势单力孤,不敢出城迎战,但也不愿抛弃家园,远离故土,因此依托城垒工事来抵御强敌的攻打。这种战例在三代非常少见,史籍所载,惟有文王伐崇、三旬而克一例,结果还是守方失利,全军复没。特别是在夏、商、西周王朝灭亡之际,没有一位君主企图以守城战术来负隅顽抗,这和北宋、金、明几朝末代皇帝困守孤城、抵抗强敌围攻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反照。司马懿曾讲:“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6〕而三代防御一方的君主将帅, 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往往是如不能出战,即当逃走,极少采用守城抗敌的对策。应该说,沈尹戌轻视守城战术的思想,确实与三代流行的防御原则相符合,那就是面对来犯的优势之敌,假若无力出兵迎战,最好不要守城,还是远走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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