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概念的嬗变

      主位是现代语言学的一个重要概念。但是，不同的语言学家往往赋予它不同的含义。即使是同一位语言学家，在不同时期，他也会赋予主位不同的含义。本文主要以Halliday（注：实际上也包括Christian Matthiessen和James Martin等人的观点，可以称为Sydney系统功能语法。不过，最后我们也会提一下Robin Fawcett的Cardiff语法。）的主位定义为线索，探讨它在不同时期所含内容的嬗变。

      1.主位的缘起

      现代语言学的主位概念，一般追溯到19世纪的德裔法籍学者Henri Weil。Weil(1978[1844]:21)在《古代语言与现代语言的语序比较》中提出，句法运动(the syntactic march/movement)不等于思想运动(the march/movement of ideas)；他(1978[1844]:36)认为，句法运动由词尾（名词的格形式）表示，思想运动则是由语序表示的（注：Weil可能是较早在语言研究中提出“语序”概念的，以往的研究往往侧重于词形变化。）。从思想运动的角度来说，一个句子有一个出发点和一个话语目标。前者是会话双方都知道的，后者对听话人来说是新信息(1978[1844]:29-30)。他注意到，有时候一句话也可以颠倒过来，从目标开始。这种句子一般带有感情色彩。Weil(1978[1844]:43)把句法运动叫做“客观运动”，思想运动叫做“主观运动”。当思想运动的顺序颠倒时，他称之为“感情语序”。

      布拉格学派创始人Vilém Mathesius接受并进一步发展了Weil的思想。他在1939年把“话语的起点”定义为“已知内容，或至少在当时的语境中是明显的内容；说话人将从这里开始说起”；而“话语的核心”则是“说话人就，或关于，话语起点所说的话”。1942年，他又把“话语的基础（或主位）”定义为“句子正在谈论的对象”；而“核心”则是说话人就这个主位所说的话(Dane 1974:106) （注：Mathesius用的捷克语词是vychodiste vypovedi(the starting point of the utterance)，jadro vypovedi(the core of the utterance)，tema(theme)，zaklad(foundation，basis)；rheme是Firbas在1957年引进的。参见Dane(1974:106)，Gómez-González(2000:64-5,368)，钱军(2001:21-2)。）。

      Mathesius把主位在前的语序叫做“客观语序”，述位在前的语序叫做“主观语序”。这跟Weil所用的“主观、客观”不一样。

      综上所述，主位概念是为了跟主语等句法概念区别而提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它是说话人最先表达的内容。而且，它跟信息是否已知有关。说话人的思想一般是从已知信息往新信息运动的。还有，主位也可以看作说话人的谈论对象。

      “句首位置”、“已知信息”和“谈论对象”这三点从此成为一切关于“主位”的讨论必须涉及的内容。在一定意义上，本文可以看成是这三者关系的讨论。我们将结合Halliday观点的嬗变，揭示出这三者关系逐渐趋于清晰的过程。下一节我们先讨论在“主位”“已知信息”问题上Halliday的观点。

      2.“主位”与“已知信息”

      Halliday从1967年开始讨论主位。这一年，他在英国《语言学杂志》发表了题为“试论英语的及物性和主位”的长篇论文，首次阐述了他的主位概念。在这个问题上，Halliday跟Weil，Mathesius的最大区别是：明确区分“主位”“已知信息”这两个概念。虽然它们在一般情况下会由同一个词语表达，但是，他认为，它们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1)……“已知信息”表示“你刚才在谈论的对象”（或者“我刚才在谈论的对象”），而“主位”表示“我正在谈论的对象”（或者“我现在正谈论的对象”）；研究修辞的人都知道，这两者不一定重合(Halliday 1967:212)。

      同时，Halliday认为，“主位／述位”跟“已知信息／新信息”这两组概念属于不同的语言系统。主位、述位是小句的成分，属于语法系统；已知信息、新信息是信息单位（又称“语调单位”）的成分，属于语音系统。前者由位置表示，后者则是由语音语调表示的。

      1970年，Halliday在他的“语言结构与语言功能”一文中重述了上述观点。他说，

      (2)……已知信息、新信息跟主位、述位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们都属于语篇功能。“已知信息”表示“这是你所知道的相关的内容”（因此，它跟小句的结构成分无关），而“主位”则表示“这是我将要说的话题(heading)”(Halliday 1970:163)。

      为了显示这两者既相连又区别的关系，他把主位叫做“心理主语[,1]”，已知信息叫做“心理主语[,2]”。

      Halliday在《功能语法导论》(1985)里，因为主位／述位跟已知信息／新信息分别属于语法系统和语音系统，把它们分开在两个章节里讨论。他承认，“在其他条件相同时，说话人会从已知信息中选择主位，会把焦点、最重要的新信息放在述位的某个部分”。但是，他坚持两者是不一样的。“主位是我，说话人，选来作为出发点的。而已知信息是你，听话人，已经知道，或可以知道的。主位／述位是说话人取向的，已知信息／新信息则是听话人取向的”(Halliday 1985:278)。他还用图把两者关系表示出来（见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