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侃“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

作 者:
叶斌 

作者简介:
叶斌,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杭州 310036)

原文出处:
江西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黄侃的“训诂学”定义是训诂学现代理论的逻辑起点,广为训诂学通论著作所引用,但是对这一定义本身学界却缺乏研究。本文讨论了黄侃“训诂学”定义中“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一语的确切含义和具体内容,认为“语言文字”主要指词汇、词义,“系统”的具体内容包括转语系统、同源系统、替换系统、同义系统、引申系统、义场系统等,并分别举例说明。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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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侃先生为“训诂学”做出了第一个理论定义:“真正之训诂学,即以语言解释语言,初无时地之限域;且论其法式,明其义例,以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是也。”[1](P181)这段话提出训诂学的根本目标是“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是训诂学现代理论的逻辑起点,因此广为训诂学通论著作所引用。但不少学者对“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的含义缺乏研究。本文拟就“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的确切含义和具体内容进行讨论。

      一、“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的确切含义

      “求语言文字之系统与根源”是黄氏训诂学理论的基本内核,在其《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一书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明确地说,“求其系统者”即“求其演进之迹”,“求其根源者”即“溯其源始之本也”,“夫所谓学者,有系统条理而可以因简驭繁之法也,明其理而得其法,虽字不能偏识,义不能偏晓,亦得谓之学”。

      黄氏之说并非横空出世,这是对训诂学历史的总结,更是对训诂学未来的预期。

      (一)“语言文字”的确切含义

      “语言文字”是非常笼统的说法,黄氏应当确有所指。

      传统语言文字学分为文字、音韵、训诂三门,这实际上是以词为基本单位的一种分类,因为词有形、音、义三方面。现代语言学把语言分为语音、语法、词汇三大要素,如果不考虑不同的时间层面,那么语音与音韵、词汇与训诂大致相当。黄氏的“语言文字”,不会包括《说文》540部词形系统、《广韵》206部语音系统,当然也不会包括《马氏文通》的语法系统。因此不难确定,“语言文字”确切的含义只能是词汇意义。

      那么黄氏为什么不说“词汇”、“词义”?应该主要有两个原因:(1)“词”或“辞”在传统语言学里只是虚词或言辞的意思,黄氏其时,“词汇”、“词义”等概念还没有产生,至少是还没有固定、通行。(2)由于词义的产生、演变和发展,与文字、语音息息相关,词义的系统与根源,情形非常复杂,所以黄氏使用了比较宽泛的“语言文字”这个表述。

      (二)“系统”的确切含义

      “系统”不是语言学或训诂学的专用术语,在普通的语言词典里,“系统”的释义是:“同类事物按一定的关系组成的整体。”以这个解释为基础,“系统”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1)“系统”的“类”可以根据不同的原则加以区分,也就是说,同一的现象可能有不同的系统。(2)“系统”的“组成”,可能是历时的累积,也可能是共时的聚合。(3)“系统”是“整体”,应该是包含两个以上个体成员的系列。(4)“系统”的整体可能是宏观的,也可能是中观的、微观的。(5)“系统”可以是多层立体的,也可以是单层平面的。

      (三)“根源”的确切含义

      一般地说,系统总是有根源的,根源就是系统“类”的根据。多层系统的根源就是上一层面,比女口义场系统,上层义场就是下层义场的根源。又如一个词族,下一代派生词的根源就是上一代源词。单层系统的根源就是某种共同的特质,比如一组同义词,根源就是相同的那部分意义。

      但是也有系统明而根源不明的情形。比如一组同源词,不明哪一个是源词。不过,这只是人们的认识还不彻底,客观上这个根源是存在的。

      “根源”在黄氏那段话本身也有迹可寻。定义“训诂”和“训诂学”,同以“用语言解释语言”,而别以“以此地之语释彼地之语、以此时之语释昔时之语”和“初无时地之限域”,意谓若溯至根源则无此地与彼地、此时与昔时之别矣。“时”与“地”,这是两大基本根源。

      (四)系统的具体内容

      根据“系统”与“根源”含义,我们把“系统”的具体内容分为转语系统、同源系统、替换系统、同义系统、引申系统、义场系统等。试举例论之。

      二、转语系统

      所谓“转语”出于扬雄。王力认为其含义是:“同一个词,在不同的方言里,有不同的语音形式。”[2](P22)但是转语不仅包括共时的地域转化,也包括历时的古今转化,而转化的实际过程应是两种因素交织起作用。因此后来用意趋广,清儒每以此称那些“声近义同”、“声近义通”的字词,今人亦多如此。这里也使用广义的“转语”。

      (一)单音转语

      在很长时期里,汉语的单音词有巨大优势,所以单音转语非常丰富。下面举几组例子。

      (1)台、余、予、吾、我、卬、阳、俺(伢、偶)。这是一组人称代词。“台”、“余”、“予”、“吾”、“我”古书习见,其音转在今天的方言里还有迹可寻。如余杭话“余”、“予”都说成“台”;温州话“吾”与“鱼”同音;“我”的声母,吴语大多是牙音,与“鱼”同。“卬”、“阳”总体上是“台”、“余”、“予”、“吾”、“我”的对转;“俺”是现代北方话,来源应是古语“卬”、“阳”,阳声韵旁转。“伢”是地点方言,主要在绍兴和萧山通行,也是牙音。“偶”严格说来只是个准词,因其只在网络上使用,起初可能是粤语的记音字。

      这样看来,自古及今的第一人称代词,除“朕”外只有一个系统。只讲其异而不讲其同,是有失偏颇的。同一个词,为何会有不同?文字对语言是有一定反作用,但根本原因恐是语法上的地域和古今差异。

      (2)此、兹、是、斯、之、(阿)堵、这。这是一组指示代词,其中“此”、“兹”、“是”、“斯”、“之”等古书习见,“这”是现代词,显然是由前面这些词语转而来。“(阿)堵”,是六朝口语,有的人注释《世说新语》,将其一解作“钱”,是不够确切的,应该注释为“指钱”,因为“堵”与“此”、“兹”、“是”、“斯”、“之”都是舌音,是同一近指代词的转语。只是“阿”有点问题,有可能是词头,但是古往今来同样的词头罕见,也许口语存于文献者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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