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言 对于“这／那”的不对称性前人多有论述，如程远(1980)、吕叔湘(1984)等。通常认为“这／那”所区分的是空间距离的远近。然而有一些问题不能直接从远近这个角度来解释，如徐丹(1988)指出的“这／那”和时间、人称、动作方向结合时所体现出的不对称；崔应贤(1997)指出的“这比那大”，以及曹秀玲(2000)对语篇中的“这／那”不对称的考察。这些描写反映了两个基本事实：一，“这”的使用率远超过“那”；二，许多跟远指有关的场合也可以用“这”，但跟近指有关的场合可以用“那”替代的情况极为少见。 对于两者使用率的差别，沈家煊(1999:167-168)和陆丙甫(2001:2-3)都通过汉英对比做出了不同的解释。沈家煊的解释是“这”和that是无标记形式而“那”和this是有标记形式。陆丙甫则认为“这”的实际指称范围是“近指+中指”，而“那”的指称范围仅是“远指”。这两种解释都有一定道理，但都不够充分。 沈家煊的分析能解释替代上的不对称和出现率的不同，但是缺乏机制上的说明。一般说来，无标形式比有标形式使用多，往往是因为无标形式内容比较简单，如英语中lion的性别没有专化(gender-unspecified)，所以也能用来指雌狮子，而lioness的性别已经专化了，就不能指雄狮子。也就是说，lion的内涵中缺少性别这一项。但是我们目前尚未发现“这／那”有类似的差别。 陆丙甫的分析只能解释两者使用率的差别，却不能说明为何在替换上两者不对称。 本文在上述两种解释之外，再补充另一个解释。我们认为，通过对远、近差异的自然引申，以及人类认知改变指别性大小的单向性，完全可以解释“这／那”在分布上的不对称，并且可以进一步解释两者的虚化方向。 2.从远近差别到指别性大小的差异 2.1. “这”的指别性大于“那” 我们认为远、近差别是“这、那”最基本的对立。从近、远差别可以引申出大、小的差别。崔应贤(1997:126)指出了“这比那大”，即在同一语言环境中，如果对人或事物多个现象特征的描述有总有分，需要用这两个指示代词去指称的时候，他们往往有特定的分工：“这”用来指整体，“那”用来列举局部。如： (1)这是一条多么熟悉的小巷呵！那汪积水，那堆垃圾，甚至那块差点把老张山绊倒的石块，都似乎是十三年前的旧模样！（引自崔应贤1997） 崔应贤(1997：126)同时指出，在他考察的近千万字的文字材料中，在总分称述事物现象的表述方法上，还没有发现用“那”指整体，用“这”指局部的情况，仅有一例统指、分指都用“那”。他也指出“这”比“那”大是建立在远指、近指的语义基础上的。这是因为在人的视觉成像上，近的东西看起来要比同体积的远的东西更大一些，这就是“近大远小”的规律。 但他从“这／那”使用频率的角度出发，认为“这”使用频率高，“那”使用频率低是“这／那”使用不对称的正常表现，从而认为在总分称述事物现象的时候，“那”的使用数量要高于“这”应该看作规则以外的特殊方面（崔应贤(1997：127)），我们不同意这种看法。 我们认为，在“近、远”和“大、小”的基础上，可以很自然地再引申出“这”的指别性大于“那”。这是因为近的东西比远的东西更容易识别，远的东西和近的比起来不容易把握。如果把指别性的本质看作“可别度”（陆丙甫2004）的话，那么，可以说近的东西的指别性要大于远的东西。陆丙甫（2004第3节）也曾指出大、小单位跟大、小指别性相对应，认为汉语中时间、处所表达由大到小的顺序反映了汉语语序对指别性从大到小这一语用规则的敏感。 下面再提供一个更明显的例子： (2)a.这个书架上的那本书（你看过没有？） b.*那个书架上的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这里不同的指称物（书架、书）和说话人并不存在空间距离上差别，存在的是整体与局部的差别，或者说，是大和小的差别。陆丙甫(2006：752-759)讨论了整体和部分、多数和少数等在可别度上的差异，认为整体、多数的可别度要大于局部、少数。在这里，“书架”是整体，“书”是局部；在a中，“这”和整体匹配，“那”和局部匹配，整个句子成立，而在b中，“那”修饰局部而“这”修饰整体，整个句子不成立。从此也可以看出，“这”的指别性大于“那”。 因此，我们不认为在总分称述事物现象的时候，“那”的使用频率高于“这”是特殊现象。相反，我们认为这是由“远／近”引申出的指别性大小在“整体-局部”这一对立上的必然体现。 张伯江、方梅(1996：160-162)分析了“那谁”、“那哪儿”、“那什么”： (3)你还和 那个什么 人谈恋爱呢？ (4)你现在还在 那什么 乐团么？ 他们认为三种组合是固定的词汇形式，只能用“那”或“那个”不能用“这”，并指出“那+X”是一种“有定+无定”的复合形式，准确反映了说话人的心理过程。实际上，既然“那+X”反映了一种“有定+无定”的心理过程，也就意味着“那”同不确定性的冲突比“这”小，换言之，“那”比“这”跟不确定性比较能相容。这进一步表明“那”的指别性低于“这”。下面也反映了这一差异： (5)a.我不住地拿眼瞟着 那个站在街角的姑娘。 b.我不住地拿眼瞟着 这个站在街角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