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审视“声符”

——宋元“右文说”的起始与发展

作 者:

作者简介:
党怀兴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博士生导师。(陕西 西安 710062)

原文出处: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宋元学者的词源学研究是从“右文”研究开始的,最早的研究者是王圣美。张世南、王观国等进一步申说了王圣美的学说。宋代郑樵提出了形声字演变中的“母子衍生说”。宋末元初戴侗的词源研究具有开拓意义,从形声字声符入手,梳理初文和孳生字之间的关系,系联了不少同声符的形声字,他所做的工作实际上就是同源词的系联工作。戴侗词源研究的另一个特点是从声音上贯通古今雅俗词语,寻找它们之间音义上的联系。系统总结宋元时期的词源学研究,对今天探讨这一问题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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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声字中的“声符”是理解、认识形声字的关键,从造字的历史来看,声符最初是表音的,后来语音变化而出现不表音的种种情况;形声字的“声符”是表音的,也有兼表意的,但不是全部。如清人王筠《说文句读》所说:“工、可第取其声,毫无意义,此例之最纯者,推而广之,则有声兼意者矣。”从右文的研究来看,真正表意的声符是那些声符为文字之母、后起加形孳乳分化出的形声字的声符,这其中的情形又较为复杂,“右文说”的兴起正是为了探讨这一问题。宋元学者的词源学研究是从“右文”研究开始的,在文字学史上颇具特色,系统总结研究这一问题,对今天词源学问题的探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右文说的起始

      汉代许慎《说文》分析文字有所谓“亦声字”,这些字都是声符既表意又表音的,此外,《说文》“臤部”、“句部”、“派部”等部在后人看来,实际上是以声符为部目,所收的字(有会意字,也有亦声字)也都是“右文说”研究的对象。但这在《说文》还不是自觉的。晋人杨泉《物理论》所谓:“在金曰堅,在草木曰緊,在人曰賢。”将以“臤”为声符的字加以贯通,学界一般认为这是“右文说”的发端。但是,真正意义上的“右文”研究,始于宋代王子韶。从文献记载看,王子韶的《字解》与王安石的《字说》同时,是与王安石《字说》相对的一部著作,是以重新审视形声字声符为主要目的的著作。据《宣和书谱》(卷6)记载:“方王安石以字书行于天下,而子韶亦作《字解》二十卷,大抵与王安石之书相违背,故其解藏于家而不传。”《字解》已不传,但其解字的思想,其关于汉字形义关系分析的基本观点保存在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中,其基本观点认为形声字的声符不仅表声,而且表义:

      王圣美治字学,演其义为右文。古之字皆从左文。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如木类,其左皆从木。所谓右文者,如“戋”,小也,水之小者曰浅,金之小者曰钱,歹而小者曰残,贝之小者曰贱,如此之类,皆以“戋”为义也。此说为大家所共知,是关于“右文说”理论较早的、阐述较为清楚的观点之一,对后来的研究者影响较大。王圣美的文字研究不像王安石仅从一字一形着眼,就字论字,而是系统归纳排比从同一声符的一组形声字,寻求它们的意义上的共同点,王氏归纳一组同一声符的形声字后发现:“凡字,其类在左,其义在右”,即形声字声符于字义的表达为关键。对一组形声字而言,形符与声符各有系统,不可一概而论。这一点远远高于王安石的《字说》。王圣美的这一发现启发了后来学者的形声字研究,由此而形成专门探讨形声字声符表意问题的学派——右文说,进而由此探讨汉语词源诸问题。宋代王观国《学林》(卷5)则更以形声字声符为字母,进一步总结出“字母”说,具体为字母加形说、省形用母说:

      盧者,字母也,加金则为鑪,加火则为爐,加瓦则为爐,加目则为矑,加黑则为黸。凡省文者,省其所加之偏旁,但用字母,则众义该矣。亦如田者,字母也,或为畋猎之畋,或为佃田之佃。若用省文,惟以田字该之,他皆类此。

      王观国将这一问题的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字母加形说”的价值在于,王观国看出了声符为形声字之母、而偏旁为后加的这一文字演变的事实,这是很了不起的。这一观点完全符合汉字演变的实际,这是“右文”研究中的一大突破,它标志着形声字研究中史的观念的确立,文字分化孳乳意识的出现,为后来学者的深入探讨提供了新的思路。王观国的“省形用母说”看到的是另一种情况:即汉字使用中存在着省掉形旁而仅使用声符的现象,有的学者称此为“省形借声”,有的学者称此为“声符替代字”[1]113,汉字使用中确实存在这种写字写半边(声符)的现象。但王观国的研究告诉我们这不是省形借声或“声符替代字”,而是省形用声。仔细考察王观国所举例字,我们发现它所反映的实际上是早期文字使用中的一种情况。王氏所谓省文,实际上是较早的古字,而他所谓的不省的字,实际上是后起的加形字。从文献用例看,田,或用为畋猎之畋,或用为佃田之佃,古均用“田”字,后来文字分化,加形而有“畋”与“佃”,“畋”与“佃”通行后,而文献中仍然有用“田”指“畋、佃”的,这应是古字的沿用,因此才有王观国所谓的省文说。王氏此说实际是以后来文字分析古代文字使用情况的结果,虽将文字古今语料混起来看,但其探讨文字演化、使用的基本思路为我们认识汉字的发展历史提供了借鉴。

      宋代郑樵《六书略》对形声字声符的研究颇具特色,提出了形声字演变中的“母子衍生说”,探讨了“声兼意”等问题。其“母子衍生说”以为文有子母,子母是相生的,以母统子,母能生而子不能生,这是郑樵探讨出的“制字之旨”。汉儒说文解字之失正在于此。郑樵在《通志·七音略·七音序》中指出:“汉儒识文字而不识子母,则失制字之旨。……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汉儒知以说文解字,而不知文有子母。生字为母,从母为子,子母不分,所以失制字之旨。”郑樵据其子母理论将《说文》的540母剔去不能生之子 210类,而余330为字之母,以“八百七十子,为声之主”。这些主声之子与主类之母“合千二百文”以成新字,以“成无穷之字”。郑樵的文字子母理论主要还是就谐声、会意(郑氏虽也提到转注,但其所谓转注与谐声相一致)而言的,而为子、为母之文要么是象形,要么是指事。从文字演化历史来看,郑氏的文字子母说虽包含有一定的文字演变的历史观念,如其以二母相合为会意,以一子一母为谐声,都有一定的道理,但谐声字的产生较为复杂,有一些字的声符(即郑氏所谓文之子)早于其所从的谐声字产生,从演化历史看,这些声符应该是母而不是子。这是郑氏没有看到的。从这一点来看,郑樵的以声符为子的观点比王观国的“字母”说要差得多;再者,郑氏的子母相生仅限于由象形或指事之文生成会意、谐声之字,而由文生成的字是不能再生的,这是郑氏的“子母相生说”的局限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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