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现象新探

——兼评关于审美现象的若干说法

作 者:

作者简介:
杜书瀛,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文学评论》编委。(北京 100029)

原文出处:
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审美现象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文化现象,不是物质文化现象而是精神文化现象;审美现象是真与幻、虚与实、确定性与非确定性的统一;审美现象相关于主体而非主观的心绪、情感、感性观念,相关于客体而非客观的实体。审美的秘密可能隐藏于主体客体之间——存在于主体客体之间的关系之中,存在于两方面互动关系所生发的意义之中,表现于那可感受、可体味的意义、意蕴、意味之中,或者可以说就是那可感受、可体味的意义、意蕴、意味。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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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225(2008)03-0005-10

      一、人类智力遭遇挑战,审美现象很难定义

      对审美问题,人们不断感悟、体察,锲而不舍苦苦思考了数千年。正是在这里,人类的智力和思维能力遇到了尖锐的挑战。美学如同一座迷宫,人们一踏进去就很难找到它的出口。就连古希腊大哲学家柏拉图也不得不说“美是难的”[1]。两千多年后的现代,学界并没有感到这个问题变得容易些,以至个别西方学者如维特根斯坦,在困惑之余,甚至想取消美学或对美学“保持沉默”。他认为,美学研究中的问题和命题同伦理学问题和命题一样“是不可说的”,我们根本不能回答它们,因此对美学等“不可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①。这所谓“不可说”、“沉默”,实际上不就是意味着取消美学吗?由此,一些西方学者主张把美的问题悬置起来,存而不论。

      但是更多的学者,包括中国的一些美学研究者,并不取消美学,只是对以往某些美学家说得玄之又玄的抽象的形而上的美学命题表示厌倦,而把兴趣放在审美经验上来。例如美国哲学家杜威在《艺术即经验》的第一章开头就批评某些“美学理论”离开“经验”而产生的一些弊病:“当艺术物品与产生时的条件和在经验中的运作分离开来时,就在其自身的周围筑起了一座墙,从而这些物品的、由审美理论所处理的一般意义变得几乎不可理解了。”[2]3他提出的一个响亮命题是:“艺术即经验”、审美即经验;不过,这是“一个经验”,并且是与一般经验有所区别的“一个经验”。何为“一个经验”?杜威说:

      我们在所经验到的物质走完其历程而达到完满时,就拥有了一个经验。只是在后来的后来,它才在经验的一般之流中实现内部整合,并与其他的经验区分开。……这一个经验是一个整体,其中带着它自身的个性化的性质以及自我满足。这是一个经验。[2]35

      由“一个经验”,杜威引出了“审美”的性质和特点。让我们看看杜威下面的几段话:

      经验本身具有令人满意的情感性质,因为它拥有内在的、通过有规则和有组织的运动而实现的完整性和完满性。艺术的结构也许会被直接感受到。就此而言,它是审美的。……任何实际的活动,假如它们是完整的,并且是在自身冲动的驱动下得到实现的话,都将具有审美性质。[2]40-42

      最精深的哲学与科学的探索和最雄心勃勃的工业或政治事业,当它们的不同成分构成一个完整的经验时,就具有了审美的性质。[2]59

      审美既非通过无益的奢华,也非通过超验的想象而从外部侵入到经验之中,而是属于每一个正常的完整经验特征的清晰而强烈的发展。我将此事实当作审美理论可以建筑于其上的唯一可靠的基础。[2]47

      通过上面的话,我们可以看到杜威反对以往某些美学家把审美弄得玄之又玄、离开具体可感的经验而形而上学地谈论审美,反对将审美“通过超验的想像而从外部侵入到经验之中”。他主张审美即在生活之中,在“一个经验”之中。他认为现实生活中那些能够实实在在把握得到的事业和活动(哲学、科学、工业、政治等等),只要“它们的不同成分构成一个完整的经验时,就具有了审美的性质”,他明确提出审美“属于每一个正常的完整经验特征的清晰而强烈的发展”,并且“将此事实当作审美理论可以建筑于其上的唯一可靠的基础”。

      还有的美学家认为美本来最为普通,只是某些学者故弄玄虚,将它神秘化,搞得莫名其妙,难以琢磨。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说:“美看来应当是最明白的人类现象之一。它没有沾染任何秘密和神秘的气息,它的品格和本性根本不需要任何复杂而难以捉摸的形而上学理论来解释。美就是人类经验的组成部分;它是明显可知而不会弄错的。然而,在哲学思想的历史上,美的现象却一直被弄成最莫名其妙的事。直到康德的时代,一种美的哲学总是意味着试图把我们的审美经验归结为一个相异的原则,并且使艺术隶属于一个相异的裁判权。”[3]恩斯特·卡西尔的意思,基本上也是主张研究审美经验,把美从形而上学的玄虚中解放出来。

      审美当然是经验的、现象的——审美活动离不开经验(感受、体验)和具体的现象形态。但,人类的“坏”毛病、也许是永远改不掉的本性,是要对现象、对经验进行理性思考,一思考,难免要进入“形而上”层次,这就是思想和理论。对审美经验和审美现象进行理性思考,就产生了关于审美的思想和理论,这就是美学。这里要分清两个互相联系又有区别的东西:一个是审美,一个是美学。审美可以是一个经验、一种现象;而美学则是对这种经验、这种现象的思考、体悟和把握,它必然带有某种理性的形而上的性质。进一步说,切不可把审美与美学混同和等同起来,以至有意无意地将二者互相取代:既不能因美学的理性和形上性而鄙弃审美的现象性和经验性,并因而以思想代替情感,以抽象代替具象,以思考美、认识美代替感受美、经验美,以美学代替审美从而取消审美;也不能因审美的经验性和现象性而厌恶甚至憎恨美学的理性和形上性,并因而主张取消美学。

      事实上审美问题和命题并非如维特根斯坦所设想的那样“不可说”、“不能说”,许多学者也并没有按照维特根斯坦所要求的那样对审美问题和命题“保持沉默”。美学不可能被取消,也是取消不了的。自维特根斯坦提出取消论之后数十年来,美学仍健康地活着。虽然不同流派的美学理论此消彼长,在不同时期各领风骚,然而美学既没有自动死亡,也没有被外力强行取消。对此,可以作为证据的至少有这样一个明显的不争的事实:在世界范围内存在着一个国际美学协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Aesthetics,简称IAA),从它成立至今已经成功举行了17届国际美学大会。它有自己的两个刊物《国际美学协会通讯》和《国际美学年刊》。它团结了世界上包括中国在内的数十个国家和地区的美学家。而在我们中国,作为国际美学协会一员的中华美学学会,有900多名会员(而全国研究美学的学者和从事美学教学的教师,并不止这个数);出版过自己的刊物《美学》(此刊一度停止出版,2005年已经复刊)和《美学论丛》,还有《中国美学研究年鉴》和《文艺美学》;每年出版数十部美学著作,发表数以百计的美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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