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11;J01;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8)04-0095-13 一、马克思美学视阈与《资本论》“工业病理学” 每一个稍微认真阅读《资本论》① 的人都可能注意到其中叙述方法的特点。最显而易见的是引用了大量出自英国“公共卫生”医师们关于社会疾病的调查报告,这些引用资料以正文与脚注形式分布于各章各节,其数量甚至远远超过被引用的经济学著作的总和。作为一部研究政治经济学原理的论著,以现在“学科专业”观点看实属罕见。 疾病是社会症状的隐喻②,因而《资本论》这一叙述特点提示了其问题视阈的独特性。马克思的自觉表述之一是: 大工业时期使工人患病的病例大大增加。某种智力上和身体上的畸形化,甚至同整个社会的分工也是分不开的。……因为它以自己特有的分工才从生命的根源上侵袭着个人。所以工场手工业时期也首先给工业病理学提供了材料和刺激力。(第402页) 马克思所理解的“工业病理学”,是指特定的生产关系与某种疾病现象之关系。我们从马克思美学的角度看,这个视阈首先基于他的审美情愫与社会理想③。马克思早期美学著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经频繁出现对“生产关系”与工业疾病之相关性的思考: 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 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 劳动越机巧,工人越愚笨; 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 劳动者丧失了“有音乐感的耳朵”和“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 劳动者沦落为“精神上和肉体上畸形的人”。④ 马克思显然是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他前所未见的现象,体验到某种被后来本雅明称之为“震颤”的感觉⑤,才写出上述表现美丑对比鲜明的句子。当时的青年马克思刚从故乡德国偏僻小城特利尔市进入欧洲大都市巴黎,他还是一个多少浪漫地崇尚人道与艺术美的理想主义者。因此他近乎直觉地以人道与美学的观点对“身心畸形的人”作出评断:“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⑥ 因此,当马克思进入当时被称为“国民经济学”的研究领域时,首先敏感并大为惊讶的是,这个领域居然无视“畸形的人”。他写道:“不言而喻,国民经济学把工人当作像马一样的对象来考察,不把工人作为人来考察,却把这种考察交给刑事司法、医师、宗教、统计表和乞丐管理人去做。”⑦ 这个批评意味着,后来《资本论》关注劳动者疾病问题的独特视角,并非出于纯粹“理论创新”意图。 早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思考并没有集中于“资本”奥秘,而主要围绕“畸形的人”讨论人道与劳动、美与劳动的关系。关于前者,马克思作出了异化劳动的病灶在于特定“生产关系”的诊断⑧;关于后者,马克思提出了其美学观的核心理念——在劳动中,“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构造”。这个美学理念的新义首先是,不仅把劳动纳入美学视阈,而且将之确定为核心论题⑨;这个美学理念的新义之二是,人类劳动理应区别于动物劳动,不仅是肉体谋生或增加财富的手段,更是发展身心使之完美的方式⑩;这个美学理念的新义之三是,它把由异化劳动导致的“身心畸形”现象作为美学思考的当务之急。无论对马克思这个美学理念如何评价,它预设了后来《资本论》关注“畸形的人”问题的研究思路,提示了马克思美学理念与《资本论》视阈的逻辑联系,这一点则是清晰可见的了。 《资本论》指出,“纯粹”的美学想象已经远远落后于现实图景。例如伦敦印刷业和裁缝业工场的状况“超过了我们小说家的最可怕幻想”(第509页)。又如火柴制造业的童工生活,“如果但丁还在,他一定会发现,他所想象的最残酷地狱也赶不上这种制造业情景”(第275页)。早先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期望出现一种新型社会,在那里,“由于劳动而变得坚实的形象向我们放射出人类崇高精神之光”(11)。如果说这个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美学理想与《资本论》大量引用描述的“身心畸形”现象形成鲜明反差,那么这种反差说明的只能是,马克思的美学思考由浪漫理想而进入现实视阈。 因此,《资本论》首先是一部马克思追求其独特美学理想的著作,“畸形的人”则是其中首先关注、集中关注的问题。 二、“汉特医师的划时代报告” “汉特医师”是《资本论》引用文献中最频繁涉及的人物。整部《资本论》至少有四十多段材料出自汉特医师的调查报告。这个频率甚至超过了对亚当·斯密与大卫·李嘉图两位最著名经济学家的著作的引用(前者计40次,后者35次)(12)。《资本论》引用涉及的著者多达近300位(13),而未有个人专著、仅写过《公共卫生调查报告》的汉特医师,较之于《资本论》所有提到的著作家们,都是被引用次数最多者。 “汉特医师”也是《资本论》引用文献篇幅最长的作者。整部《资本论》所引四十多段他的调查报告的片段,大多是数百字,最多的一次引用近4000字(第752-758页)。仅此一次就超过引用亚当·斯密文字数的总和。后者被《资本论》引用长则一百余字,短则一句乃至一词(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