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随着消费性的大众文化的兴起,发生了“意识美学”向“身体美学”的转向。身体美学反对传统的理性主义的意识美学,肯定审美的身体性,从而为满足感官欲望的大众文化的合理性提供了依据。身体美学反拨意识美学,既有理论的和历史的合理性,同时也存在着思想上的偏颇和实践上的消极作用。因此,应超越身体美学与意识美学的对立,既承认审美的精神性,也承认审美的身体性,并且肯定精神性的主导地位,建立身心一体的现代美学。 一、意识美学向身体美学的转化 柏拉图始开意识哲学和意识美学的先河。柏拉图认为灵魂与身体是对立的,身体是暂时的、贪欲的、低级的、虚假的,而意识是不朽的、纯洁的、高级的、真实的。他说:“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①他认为审美不过是一种灵魂的回忆,与身体无关:“把心灵称作美是对的,因为我们承认并说心灵所作的工作是美的。”②亚里士多德虽然把个别事物当作实体,但却认为事物是由形式和质料构成的,而最高级的形式是无质料的思想,因此,精神是构成身体的实体:“动物的灵魂(即有生命东西的实体),就是理性实体,是形式,是特定身体的所以是的是。所以灵魂的部分,或者全部,或者部分,对整个生物是先在的,每一个别也都是如此。身体和身体的部分后于这种实体,只有组合物才能分解为这些作为质料的部分,实体却不能。”③奥古斯丁继承、发扬了古希腊的意识哲学,奠定了中世纪肯定灵魂、贬斥肉体的禁欲主义传统。但意识哲学和意识美学的正式确立,是在现代性发生以后。西方早期现代(近代)哲学是主体性意识哲学,它高扬意识而贬低身体,意识成为主体,也成为世界的根据。笛卡尔提出了“我思故我在”的命题,“我思”成为主体,身体被摒弃。笛卡尔说:“严格地说来,我只是一个在思维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精神、一个理智,或者一个理性。”④由此开启了主体性意识哲学。其后,康德、黑格尔以及整个德国古典哲学进一步确立了理性精神的主体地位,确立了主体性意识哲学。康德建构了纯粹理性、判断力和实践理性的三大板块,在他看来,理性是存在的本质。黑格尔建立了理念自我认识、自我复归的逻辑、历史系统,在他看来,存在就是理念。 在意识哲学的基础上,形成了意识美学。意识美学认为审美只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审美体验只是一种审美意识,而不关涉欲念和身体;而欲念和身体是低级的,必须被排除。“美学之父”鲍姆嘉通认为“美学的目的是(单就它本身来说的)感性知识的完善,(这就是美),应该避免的感性知识的不完善就是丑”⑤。这里的“完善”实际上就是指符合理性的规范,这样,审美中不符合理性规范的身体因素就被排除在外了。康德把审美归结为情感领域,是理解力与想象力的协调,是纯粹理性到实践理性的中介,因此是纯然精神性的。黑格尔也认为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即绝对精神的感性阶段,因此也纯然是精神性的。整个德国古典美学都遵循了这个路线。这样,西方早期现代美学就成为主体性意识美学。在意识美学看来,审美只是意识活动,不关肉体,也排除欲望,从而高扬了精神性,排除了身体性。 现代理性对感性的压抑,意识对身体的排除,必然引起反弹。后期现代哲学肯定了身体性,导致意识哲学转向身体哲学。叔本华、柏格森已经转向生命意志、生命冲动,身体主体开始从意识主体中孵化出来,并且把理性的主体变成了非理性的主体。青年马克思以人类社会实践来说明历史的运动和审美的本质,把意识主体转化为实践主体。尼采则鲜明地反对启蒙哲学的意识优先论,而强调了身体性。尼采批判意识哲学,他倡导的“超人”是具有强壮的身体和强力意志的主体:“我整个地是肉体,而不是其它什么;灵魂是肉体某一部分的名称。”“创造性的肉体作为自己创造了创造性的精神,作为它的意志之手。”⑥弗洛伊德揭示了人的非理性,他认为原始欲望支配了理性,混沌的欲望比纯洁的意识更有力量。法兰克福学派捡起了感性的武器,反抗理性的异化。马尔库塞要恢复爱欲的权利,举起了“新感性”的旗帜,向理性的压迫造反。而哲学由认识论向存在论的转向,预示了意识主体向身体主体的转变。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在即生存界定为生活世界,从而揭示了主体作为身体而非纯意识。哈贝马斯建立了社会交往理论,主张通过交往的合理化,建立主体间性,来实现社会的和谐。他以社会交往的主体取代了意识主体,从而也终结了意识哲学。后现代主义哲学解构理性主体。福柯宣称的“人之死”,实际上是说意识主体死了。他揭示了身体被理性(知识、语言、权力)规训的历史真相,认为知识主体、权力主体是规训的产物,是对原始身体经验的掩蔽。他企图解除这种遮蔽,把身体从理性的压制中解放出来,回归源初的身体经验(核心是性经验)。解构主义者德里达把阅读与文本的关系看作“身体对身体”的关系,看作欲望化的游戏。德里达说:“解构产生愉悦,因为它产生欲望。解构一个文本就是揭示它如何作为欲望,作为没有止境地延迟的在场和满足的追求而起作用。一个人不可能阅读而不向语言的欲望,不向始终不在场的、异于自身的东西开放自己。没有对于文本的某种爱,任何阅读都是不可能的。在每一种阅读中,都存在着读者和文本的身体对身体的关系,读者的欲望融入到文本的欲望中去。”⑦这种思想成为“身体写作”的蓝本。梅洛—庞蒂提出了知觉现象学,使主体由意识还原到知觉,而知觉是具有身体性的,在知觉中意识与身体未分,人与世界是同一的。后期,他进一步提出“世界之肉”的思想,认为人与世界都不是意识或物质,而是身心不分、物我同一的“肉”,由此论证了身体主体与灵性世界的一体性。他说:“根本的观念是肉的观念,这不是客观的身体,也不是被心灵作为它的对象而加以思考的身体(笛卡尔),它在我们感觉到的东西和感觉者的双重意义上是可感者……我的肉是所有的其他可感者都在其上进行登录的可感者之一,是所有其他可感者都分享的枢纽可感者,关键可感者,维度可感者。我的身体在其最高点上是全部事物之所是:一个维度的此。它乃是普遍的事物。”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