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与当代中国美学的建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范秀娟,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后,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原文出处:
南方文坛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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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在中国美学之外

      具有现代学科意义的中国美学自清末民初从西方引进移植以来,已经走过了百年历史。这百年美学史,既是中国美学思想不断丰富的历史,也是中国美学学科不断成熟的历史。检视中国美学发展的历程,我们可以发现,在百年中国美学的建构中,主要吸收了四个方面的学术资源:一是西方哲学、美学理论资源,特别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源;二是西方审美和艺术资源,主要是精英艺术资源;三是中国传统美学理论资源,主要包括文论、画论和乐论;四是中国传统主流审美和艺术资源,包括诗文、音乐、戏剧、雕塑、园林艺术等。通过对这四个方面的学术资源的利用,中国美学建立了较为完备的学科体系。但是,通过一番检视,我们也不难发现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在百年中国美学的建构中,中国丰富的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事实上是缺席的。也就是说,中国美学在建构自己的学科知识体系时,没有把中国少数民族审美文化作为可资利用的学术资源,加以整理和阐发,使之成为中国美学思想和美学史的一部分。中国美学在发展过程中对本土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的弃置,造成了中国美学与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之间的疏离,以至于我们今天在谈论少数民族审美文化时,似乎这是一个与中国美学毫不相关的领域。

      中国是一个拥有五十六个民族的多民族国家,有着丰富的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审美文化是文化的一种特殊形态,是指人们的日常生活或文化娱乐与审美之间相互渗透的一种情况。”①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指的是各少数民族在其历史发展中形成的鲜明体现其民族精神和民族个性的审美活动和艺术,其主体部分为少数民族艺术,如各少数民族民歌、民族服饰、民族手工艺品等等。要想进一步明确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在中国美学建构中的缺席,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分析。一门学科的构架一般包括三个层面:原理层、历史层、比较和应用层。具体到美学学科中,其学科构架应由如下三部分构成:一、美学原理;二、美学史;三、比较美学和部门美学。美学原理讨论的是美学的最基本的问题,如美的本质、美的起源、美的类型、美感、审美范畴、美育等等。在我国通行的美学原理教材中,对这些美学基本问题的讨论,主要是运用西方美学理论特别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资源、西方审美和艺术资源以及中国传统美学理论资源、中国传统审美和艺术资源来确立和完成的,鲜有运用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中包含的审美思想和艺术实例来论证问题和解决问题。学科构架中的美学史分为西方美学史和中国美学史两部分。按理,对中国少数民族的美学思想和少数民族艺术的论述应该在中国美学史上占据一定的地位,但遗憾的是,在任何版本的中国美学史中,我们难以看到关于中国少数民族审美思想及艺术的介绍和论述。中国美学学科体系中的比较美学其实是中西比较美学,体现中国多民族国家内部审美多样性的汉民族美学与少数民族美学的比较迄今仍然一片空白。部门美学中,影视美学、广告美学、设计美学、服装美学、美容美学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日新月异,但由各少数民族自治区域的美学研究者所倡导的“民族美学”依然举步维艰、势单力薄、难成气候。由此可见,中国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并未真正进入中国主流美学的研究视野,中国美学实际上并不包括少数民族美学。

      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在中国美学学科建构中的缺失,不仅使丰富独特的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得不到美学的关注与阐释,也使中国美学缺少了一个多民族国家的美学应有的鲜明的内在丰富性、本土智慧和特质。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美学被诟病为“美学在中国”而不是“中国的美学”是有它切实的事实依据的。

      中国美学对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的忽略有着诸多复杂的原因。首先,这种忽略来源于美学研究者对少数民族审美文化的轻视。美学是一门从西方引进和移植的学科。这种引进和移植不是局部的,而是从观念到事实的整体移植,这种整体移植造成了美学虽然在中国本土生根开花,但依然保持着顽强的西方血统和面貌。西方美学家对于美的探讨,深深影响了一代代的中国学人。特别是德国古典美学,其影响之大之深以至于“只要人们提及美学一词,就往往首先想到黑格尔等美学家阐释和标举的‘美’”②。如果要论述美学上的某个问题而没有提及康德、黑格尔等西方美学大家对此问题的观点,其论证就好像缺少了一个讨论美学问题的“阿基米德支点”。在中国通行的美学原理教材中,对于美学问题的讨论有一个基本的模式:某美学问题(如悲剧)——马克思、恩格斯及其他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此问题(悲剧)的观点——西方美学大家对此问题(悲剧)的论述及某个可做例证的作品(某个西方悲剧)——中国美学史上的美学名家对此问题(悲剧)的观点及某个可做例证的作品(某个中国悲剧)。以上几项的顺序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但其内容和论证格局是不变的。从这一论述模式中,我们不难看出:在中国美学的知识体系中,有着浓厚的西方中心主义传统。在这一传统中,中国传统主流的美学思想和审美文化资源都处于边缘和附庸地位,更不要说处于华夏边缘的中国少数民族审美文化资源了。

      长期以来,美学学问界未能意识到少数民族审美文化中包含着丰富独特的审美思想和艺术创造经验,未能以平等之心看待少数民族文化。在中国传统观念中,少数民族是化外之邦、化外之民,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少数民族是落后的、愚昧的,其艺术也是粗鄙的,美学无需对少数民族艺术作关照和思考。西方人原本对非西方民族也存在这样一种观点,但随着文化人类学的兴起,西方人加强了对非西方文化的了解。通过深入研究,西方知识界逐渐认识到:那些我们原以为原始落后的民族,它们的文化和艺术系统也是精致复杂的。例如一些人类学家曾在很长一个时期内认为印第安人的文化不具有内在的协调性,它们太“原始”了,因此印第安人的艺术自然也就是一种过于“原始”的艺术。但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年代里,“人类学家们才终于开始系统地阐述了这样的观念,即印第安人文化是复杂的、协调的、具有高度适应性的系统,它使印第安人能够继续存在下来”③。在西方世界越来越认识到非西方文化自有其自洽性的今天,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对少数民族文化和艺术有一个合理的估量并给予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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