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英语作metaphor,希腊语作metapherein。meta一词意为“超越”,pherein意为“运载”或“变换”,两者相合,就是对物体作超地域的运载或对客体的属性作跨类的变换。比喻,即tropikos和tropos,其希腊语源学意义,也与“转动”或“传动”相关;古拉丁语中的tropus,则已经有了“隐喻”或“比喻”的含义。所以,无论是metapherein,还是tropos,从其辞源学看,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隐喻:通过对实际事物的异地传递,以诠释隐喻本身的转义或传输的功能和意义。因为隐喻从本质上说,就是通过联想进行意义的跨类转移或跨位变换。 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字是属于别的事物的字,借来作隐喻,或借‘属’作‘种’,或借‘种’作‘属’,或借‘种’作‘种’,或借类同字。”②亚里士多德主要从修辞学角度谈隐喻,比如他举荷马史诗中“用铜刀吸出血来”的例子,认为用“吸”这种活物的动作来代替刀“割”这种死的工具的动作,就是以“种”作“种”,而用“停船”替代“泊船”,就把在陆地“停车”的“停”替代的水中“泊船”的“泊”,这是以“属”作“种”。他还举例说,“老年之于生命,又如黄昏之于白昼”,所以人们会称老年为生命的黄昏。③必须承认,亚里士多德抓住了隐喻建构的最重要方面,即跨类的替代与跨位的转义。 如果说话语(discourse)是经验的既定编码与一连串的现象之间的“往返”运动,那么,隐喻就是在话语的这种往返运动过程中,活跃在既定编码和尚未编码的概念对象之间或者说在熟悉的世界和陌生的世界之间的摆渡者。我们也可以说,隐喻是思想的梭子,是灵巧地穿越在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熟悉世界和陌生世界、完整世界和破碎世界、优美世界和丑陋世界、生命世界和死亡世界之间的梭子。因为它常常在相距遥远的两类意象、两种思想或意象与思想之间实现意义的对接。 修辞学认为寓意是一个长的隐喻④,隐喻是一个短的寓意,而有些英文辞典已经在metaphor和allegory,allegory和fable之间画上了等号⑤,这样,我们就有理由将隐喻(metaphor)、寓言(fable)和寓意或譬喻(allegory)不加区别,按照同一种类型进行论述了。 隐喻和象征一样,起源于神学的动机。古代智者为了给宗教和信仰增加神秘性和威严感,就把他们的发现以韵诗和寓言的形式掩藏起来,以便培养人们对上帝的恐惧和对美德与善行的追求。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寓言(和象征),是古代智者给神秘的思想和宗教观念赋魅的一种策略,当然,也是一种形式。 隐喻的建构,属于一种二重结构,主要表现为显在的表象与隐在的意义的叠合,所指向能指的秘密嵌入。无论是作为一个单一的隐喻表述,还是作为一个整体的寓言结构,隐喻必须建构一个有意味的表象或者有张力的形式。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之所以敢于说,一切美都是譬喻(《关于诗歌的对话》)⑥,德尔贝尼之所以敢于在《艺术诗学》中提出“诗歌原本不过是寓言神学”⑦这样的命题,其原因即在于此。 隐喻也是同一和差异之间的二项对立,是差异与同一的腾挪转换。克里格就认为,在诗性隐喻里,有许多东西是无法运用推论逻辑解释的。本体和喻体之间既可以视为相反的、可逆的,又可以视为同一的。一方面我们会发现,本体全部瓦解到喻体的范围中去,我们全部看透了喻体,把世界简约到它的尺度,并发现它满含意义,而且,发现它里面的意义是一个充分具象化的隐喻。另一方面,我们虽然看到了这一切,但我们同时知道,喻体并不是它的意义,而是意义的彻底分离的、空洞的言语的替代品。前一种,就类似我们通常所说的正比;后一种就类似我们通常所说的反比。“隐喻从它同一性里所构筑的世界中,变得无所不包,然而,在它对自身巧智的意识中,又把自己仅仅当成幻觉,从现实血肉之中排除出去。”⑧隐喻一方面在所谓联类引譬中,显示出万物皆备于我的掌控世界与意义的能力,一方面在面对真实时又显示出它的某种脆弱性。 隐喻是以意象嵌入或置换的方式凸显和传达意义的,在这一过程中,本体和喻体往往根据相似性原则,采取一种叙述上的直观呈现和意义的巧妙嫁接,从而实现个人经验向普遍真理的转换,间接经验向直接经验的转换。但是,这种转换,决不是在能指和所指、表象和意义之间的等价转换。戴维森说:“隐喻(metaphor)是语言之梦的产物,就像人们所做的一切梦那样,对隐喻的解释既是对梦者一方的反映,又同样程度上是对解释者一方的反映。对梦的解释需要梦者和醒者之间的合作(即是这两者是同一个人);并且,作出解释这一行为本身便是想象的产物。理解一个隐喻也是如此,它既是在做出一个隐喻,又在同样程度上是一项努力作出的有创造力的工作,这项工作很少为规则所左右。”⑨所以,在隐喻中,根据文化背景和个人颖悟上的差异,说者的意义未必就等于听者或读者的意义,能指就未必能够真正实现所指的意图。甚至在极端的情况下,连说者也闹不清自己的意思。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的隐喻,不仅批评家和普通读者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即使作者自己,也说不清“戈多”是隐喻谁,“等待”又等待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