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马克思主义美学观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纲纪,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刘纲纪,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 430072)

原文出处:
湖北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的美学将如何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求得发展?或者更扩大开来说,今天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将出现怎样的一种态势?中国当代关学的发展将会涉及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从最基本的态势来看,大致上将是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超越”关学、消费美学三者的共生与发展。从思想的谱系说,它们分别属于马克思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我们当然不可否认“超越”美学及消费美学存在与发展的意义,因为“超越”美学可能对市场经济发展中,在审美与艺术方面出现的某些消极的、坏的现象提出某种批判的见解,消费美学也可能在研究消费与美的关系上作出某种贡献,但要现实地、历史地、科学地解决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一系列关学问题(扩大开来说,也是当代世界美学面临的问题,包含消费与美的关系问题),既不堕入到各种非现实、非历史的玄想中去,也不为一时的泡沫、幻象所迷惑,仍然要依靠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在当代的发展。而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马克思主义实践观美学要寻求发展,首先要对西方当代的各种美学进行比过去更深入细致的研究,弄清所有理论的根据与实质,其次还要对市场经济发展所引起的关与艺术的变化进行全面的分析思考,作出科学的说明与回答。而这两方面的任务的完成都不是轻而易举,可以一蹴而就的。它实质上是中国当代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史上一次新的飞跃,因此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8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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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6年初版的《美学与哲学》要重版了。重版后的《美学与哲学》收入了我20世纪70年代末至近年来所写的美学文章37篇。从某种意义上讲,重版后的《美学与哲学》记录了我耕耘美学研究的主要历程,集中体现了我的马克思主义美学观。为便于读者阅读,下面我将对集子中的六组文章作一些说明,并顺带讲一下目前的一些想法。

      一

      第一组收入了我在20世纪80年代所写讨论马克思主义美学基本观点的文章,我把1980年7月所写的《关于马克思论美》列为第一篇。因为这篇文章是我从1956年末开始长期研究解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的产物,在我个人的美学观点的形成上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我从两个相互联系的方面来解读《手稿》,一是通过广泛参阅《手稿》之外马克思众多的经济学著作来解读,二是密切结合从康德到席勒再到黑格尔的德国古典美学来解读。解读的结果使我认识到康德在他的《判断力批判》的“导言”中明确提出从“自由”与“自然”(必然)的统一中去找美,在西方美学发展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可以说是西方美学在解决美学问题上的思考途径的一个划时代的变化,超越了古希腊的“模仿说”,以及后来英国的经验主义美学、法国的启蒙主义美学和法、德两国的理性主义美学。席勒和黑格尔都是沿着康德所开辟的道路前行,各以不同的方式去解决“自由”与“自然”(必然)的统一问题,提出对美与艺术的本质的看法。马克思的贡献则在于他批判地继承了德国古典哲学与美学的成果,并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广泛深入的研究,创立了他的实践的、历史的唯物主义,把由康德提出的“自由”与“自然”(必然)的统一放到了人类物质生产实践(劳动)的基础之上,从而打开了美学史的全新的一页。这就是我长期研读《手稿》,在20世纪70年代末终于明确达到的结论。一旦达到这个结论,我感到对马克思美学的理解就豁然开朗了。《关于马克思论美》一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成的。其中,我提出了两个根本性的观点。第一,我指出马克思对人类物质生产劳动不同于动物活动的本质特征的分析,是马克思美学的根本出发点和基石。因为在我看来,这正是马克思之所以能彻底科学地解决康德提出的“自由”与“自然”(必然)的统一问题的根本原因。套用马克思在《手稿》中评论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一书的话来说,马克思对人类劳动的本质特征的分析,是马克思美学(同时也包含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1]。第二,我通过对马克思在《手稿》中讲到的“美的规律”和直接与之相关的“种的尺度”与“内在的尺度”的含义及两者关系的分析,指出美的最根本、最普遍的规律就是在人类实践(首先是物质生产劳动)基础上,人的自由与客观的自然必然性两者如何统一的规律,美就是这种统一的实现在人类生活中的感性具体的表现——这是我直至现在始终坚持的观点,也是我讲的实践美学与别的人所讲的实践美学的区别所在。

      《关于马克思论美》一文,既是我对马克思美学的根本看法的表达,同时又是一篇与蔡仪先生商榷的文章。而蔡先生的观点与我的学长、老友李泽厚的观点一向是尖锐对立的。因此我在写此文时,把最能代表李泽厚观点的《美学三题议》一文仔细重读了一遍,希望我的立论尽可能妥帖一些,没有无故唐突蔡先生,或无条件地为李泽厚的观点作辩护的地方。在学术上,我历来反对搞宗派。虽然我不同意蔡先生的基本观点,但我不愿我的这篇文章带有站在李泽厚一边去反对蔡先生的宗派色彩。李泽厚的《美学三题议》发表于1962年,当时我就认为是一篇有创意、有理论深度的文章,但又感到不少问题没有讲清楚。到了1980年,为了写《关于马克思论美》而重读此文时,更是感到问题不少。中心问题是:在这篇文章中,李泽厚试图引入康德的美学,并用马克思的实践观点去解释它,但又没有达到两者的真正统一。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李泽厚提出美是“诞生在人的实践与现实的相互作用与统一之中”[2]163,这是试图对康德从他的《实践理性批判》与《纯粹理性批判》的统一中去找美作一种马克思主义的改造。但是,从康德来看,《实践理性批判》所讲的“实践”不同于马克思所讲的“实践”,《纯粹理性批判》讲了感性世界、真,但也不等于就是讲“现实”,更不同于马克思所讲的“现实”。从马克思来看,他从来不把“实践”与“现实”平列起来去讲它们的“相互作用与统一”。他认为“实践”不能脱离“现实”,并且是由“现实”的种种条件所规定的。但对于人来说,“现实”和人的关系是怎样的,“现实”是怎样的一种“现实”,这在根本上决定于“实践”及其发展。因此,必须立足于“实践”去讲“实践”与“现实”的“相互作用与统一”,不能把两者平列起来,抽象地讲它们的“相互作用与统一”。“现实”之所以对人产生了美的意义,又是由于人生活于其中的“现实”,是人依据对“现实”的规律的认识,按照人的目的去改变了的“现实”的结果。这个“现实”,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人在实践中“创造”出来的“对象世界”、人的“作品”,因此它才会对人具有美的意义与价值。所以,按马克思的观点来看,美就不是如李泽厚所说,“诞生在实践与现实的相互作用与统一之中”,而是诞生在人依据对“现实”的规律的认识,按照自己的目的去改变“现实”的实践活动之中。抽象地讲“实践与现实的相互作用与统一”,不能说明美的“诞生”,美之为美的本质。因为这种“相互作用与统一”表现人的生活的各个方面,但并不都是美。马克思说实践产生或创造了美,是从人的实践是能够掌握必然已取得自由的创造性活动这个方面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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