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语言接触引发的演变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福祥 广西大学语言学中心;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

原文出处:
民族语文

内容提要:

语言演变有“内部因素导致的演变”和“语言接触引发的演变”两种基本类型。后一类语言演变近年来受到历史语言学家普遍关注,成为历史语言学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本文基于托马森的研究框架,综述和讨论接触引发的语言演变相关的几个问题。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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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世纪以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语言接触与语言演变的研究逐渐成为语言学家尤其历史语言学家关注的焦点,而尤以美国密歇根(Michigan)大学语言学系教授托马森的成果(Thomason & Kaufman 1988,Thomason 2001,2003)最受瞩目。本文主要基于托马森的研究框架,综述与接触引发的演变(为表述方便下文有时将“接触引发的演变”简作“接触性演变”)相关的几个问题。

      一 什么是接触引发的语言演变

      很多语言学家主张,语言演变有“内部因素促动的演变”(internally motivated change)和“接触引发的演变”(contact-induced change)两种类别。(注:也有学者将语言演变分为“内部因素促动的演变”和“外部因素促动的演变”(externally motivated change),其实后者主要是指“接触引发的演变”。)假若我们把语言演变界定为从最初的语言使用者的个体创新到这个创新在语言社会的逐渐播散的整个过程,那么“在某种意义上,历史语言学家所研究的‘语言演变’绝大部分都是由语言接触导致的”。所谓“语言接触”,最简单地说,是指特定的语言个体或语言社团同时熟悉并使用一种以上的语言。换言之,语言接触指的是一种社会语言学的状况,而非语言演变的过程。就像很多语言学家所强调的,任何一种语言在演变、发展的过程中都会在不同程度上跟其他语言发生接触。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某个语言是在完全孤立于其他语言的情形下发展起来的”(Thomason 2001:8)。语言接触常常(但并非必然)导致语言发生演变,语言学家通常把这种演变类型称之为“接触引发的语言演变”。

      典型的接触性演变指的是语言特征的跨语言“迁移”(transfer),(注:“迁移”(transfer)在文献里有不同的所指:有些语言学家用这个术语指第二语言习得中母语干扰的过程,有些语言学家指任何跨语言的影响过程(如van Coetsem 1988,Sankoff 2001,Heine and Kutava 2005),还有一些语言学家指母语干扰(如Johanson 2002)。本文按照多数语言学家的习惯用“迁移”指称接触性演变的一般过程。)即某个语言特征由源语(source language)迁移到受语(recipient language)之中,或者说,受语从源语中获得某种语言干扰(linguistic interference)。比如汉语在东汉时期通过佛经汉译从梵文借入“菩萨”(梵文Bodhisattva“菩提萨埵”)一词;英语13世纪从拉丁语借入front(frōns“前额”)。

      但接触引发的演变也包括语言接触的各种间接后果。(注:这种“间接后果”可以有多种表现形式,除了下面提到的“后续性演变”之外还包括语言在“死亡”过程中所发生的“耗损”(attrition)或简化等“非趋同性”(non-convergent)演变。“耗损”指的是语言在“死亡”过程中所发生的词汇和结构的丧失但并没有任何借用成分或创新形式作为其补偿和替代。简化是耗损的一种自然结果:词汇成分和结构的不断消失必然导致语言系统的简化。这类演变本身并不是相关优势语直接或间接影响的结果,而且这类演变也未使得某个正在死亡的语言变得跟相关的优势语更为相似。但是,假若没有语言接触及由此导致的语言转用(language shift),上述耗损和简化等非趋同性演变也就不可能发生。)一种常见的情形是见于连锁式或滚雪球式的连续性演变过程:最初由其他语言迁移而来的特征后来触发了一系列后续性演变,也就是说,在一个语言中后来独立发生的若干演变是由原先直接引入的成分所触发的。比如语言R从语言S中引入某种特征F,假如后来F在语言R里独立地依次演变为F1、F2、Fn(即F>F1>F2>Fn),那么这些后来发生的演变仍属“接触引发的语言演变”。因为,尽管后来的这些演变可能是由语言R内在结构压力促动的,但如果起先的接触引发的演变不发生,那么后来的这些演变也就不可能发生。因此,F跟由其触发的其他演变(F1、F2、Fn)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是接触引发的干扰(interference),后者是接触引发的创新。比如上面提到后汉时期汉语从梵文借入文化词“菩萨”(指“修行到一定程度、地位仅次于佛的人”),这是接触引发的干扰,但“菩萨”一词后来在汉语中陆续产生“泛指一般的神”、“比喻心肠慈善的人”等新的意义,这类演变则属接触引发的创新。

      有些由干扰成分触发的结构演变甚至比这些干扰成分本身对特定语言系统的影响更大。比如西伯尼亚尤皮克爱斯基摩语(Siberia Yupik Eskimo)从楚克其语(Chukchi)借入若干连词。这些连词借用本身并不会对尤皮克语并列结构和主从结构的形态句法模式造成太大的影响。但后来在由原先连词借用成分触发的演变中,尤皮克语并列结构式和从属结构式中的形态成分逐渐消失并由此导致这两种结构式在形态句法类型上发生重要的变化:尤皮克语固有的非限定性从属小句结构式被类似于英语的“连词+限定小句”结构式所替代;原来附着型的“名词1-伴随格后缀+名词2-伴随格后缀”并列结构式被分析型的“名词1+并列连词+名词2”并列结构式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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