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四川诗人阳声韵及异调通押中的方音现象

——宋代四川方音研究之一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晓南,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罗雪梅,湖南省司法厅干部。

原文出处:
古汉语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在穷尽宋代四川诗人用韵基础上,分析平声与上去声字通押和阳声韵部跨部通押的特殊韵例,揭示阳声韵尾合并,个别阳声韵字主元音的特殊变化,个别阴声韵字读鼻音韵尾以及一些字声调归类等与宋代通语不同的方音现象。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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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

      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曾提出命题:“诗歌是认识发音的宝贵文献”,他说:“诗法的体系有的以音节的数目为基础,有的以音量或语音的相同(头韵,半韵,韵脚)为基础,这些不朽的作品可以给我们许多关于这些方面的知识”。比方说“古法语的韵脚可以告诉我们,例如gras‘肥’和faz(拉丁语 faciō‘我做’)的词末辅音直到什么年代还有区别,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互相接近以至相混了”等等。因此,要知道某些在文字书写上被忽略了的语音的“精确的表示”,“就只好去请教诗人”。[1][p64]这位欧洲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大师、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开山祖师说的是欧洲文献语言研究状况,但他所说的从诗歌用韵考察古代实际语音,却是一个同样适合中国历史语言研究的重大课题。

      中国是诗的国度,汗牛充栋的古代诗歌文献是一个富矿,提供了充足的考察古代语音的原材料。从宋儒历明清以及现代,采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韵语研究上古音、中古音、近代音及其方音,作者辈出,成果卓著。最新的一个研究亮点是宋代语音,鲁国尧先生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通过对宋词用韵的穷尽考察,揭示了宋代通语18部韵系(鲁国尧1991/1994)。同时,反映在宋代诗词中的方言特征也分地区、分时段逐渐得到充分研究(刘晓南2001)。迄今为止,北及河北山东,南至吴闽湘赣的许多地域诗人用韵都有穷尽的考察,但宋诗词用韵的分区研究并未做完,四川地区即其中之一。

      对宋代四川文士诗词用韵的考察,前辈学者已发表两篇论文:唐作藩先生(1988/1990)《苏轼诗韵考》和鲁国尧先生(1980)《宋代苏轼等四川词人用韵研究》。这些导夫先路的成果,就重点作家或部分作家进行研究,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揭示了许多宋代四川通语与方言语音现象,但由于没有穷尽全部材料,宋代四川地区的通语与方音全貌如何还需进一步的研究。

      近几年,我们对宋代四川诗人用韵语料进行了穷尽的研究。已撰写《宋代四川诗人用韵及宋代通语音变若干问题》(刘晓南、罗雪梅2004),归纳出宋代四川诗人用韵17部系统,与宋代通语18部相比,合并真文、庚青两部成庚青部。我们认为这个17部用韵系统是宋代通语的西部变体。并且,我们还指出,宋代四川诗人用韵中不符合通语音系的特殊韵例多而复杂,这暗示宋代四川地区日常通行的是与通语差异很大的本地方言。现在,我们按照索绪尔的提示,去“请教”宋代四川诗人有关他们方言在语音方面的某些“精确的表示”。

      1.材料。我们使用的语料可以分两大部分。其一是宋代四川诗人全部诗歌用韵。这部分材料完全取自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辑、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全宋诗》。《全宋诗》是迄今有关宋诗的最完备的总集,煌煌72册,搜罗之富,无与伦比。全书大致按作者时代先后排列,每位作者附一小传,简述其生卒里籍与仕履。根据小传,我们从书中钩稽宋代四川籍诗人计408家,诗作22248首,合计25958个韵段。涉及韵脚字很多,为了防止版本传抄中的讹误,我们在有疑问的地方,均进行校勘,核查原诗出处,必要时参校不同的版本,择善而从。为省篇幅,校语略出。其二是相关的旁证材料,又可分三部分。一是宋代其他文献,包括宋代笔记小说一百余种,宋人文集三十余种,旁及若干诗话词话,宋人所作经传注释等等。我们尤重笔记小说诗话词话,这些文字最少拘谨,笔触灵活,不避俚俗,并且文中常常道出所记俗谈的具体乡域,可据以给语料进行比较准确的时空定位,把它看作宋人对当时方言调查的第一手材料亦不为过。利用这批语料,我们撰写《从历史文献看宋代四川方言》(刘晓南2004待刊)一文。二是前辈与时贤已发表的有关宋代和宋代以前的四川语音研究的论著,如罗常培、周祖谟(1958、1996),唐作藩(1988/1990),鲁国尧 (1980),赵振铎、黄峰(1998),崔荣昌(1985、1996)等先生的论著。三是现代四川方言的研究成果。二、三两项详见参考文献。

      2.方法。两类材料,各有作用。诗人韵语是研究的对象,是语料的主体。我们采用系联与比较的方法,[2][p54]从中钩稽特殊用韵。特殊用韵简称“特韵”,是指一个韵段的韵脚字分属于《诗韵》的不同韵部,形成一种跨韵部的通押。这种通押既不符合诗韵的规定,又不合通语18部系统。它们反映诗人采用了不同于通语的语音来押韵。这有三种可能:一是据方音,二是仿古韵,三是临时音近合韵。

      仿古韵可以根据诗题或诗注来确定,如苏轼5古《迁居之夕……而作》叶“禽音衿吟南今参深斟琴” (14-9556)。(注:括号注明该诗例在《全宋诗》中的位置,两个数字前者表册数,后者页码,下同。诗题太长者节取数字。)“南”字韵书皆收于覃韵,中古以来即不协侵韵。但《诗经》中“南”常协侵韵字,自《经典释文》录沈重说南字“协句宜乃林反”后,宋人就认“‘音’与‘南’皆以为协声。”(注:见郭绍虞《宋诗话辑逸》卷下,页1引《蔡宽夫诗话·协声》。)对苏轼本诗“南”押侵韵,清冯应榴《苏轼诗集合注》引述《韵补》“南,尼心切”以及《诗经》等古韵文,说明“(东坡)先生亦与禽音诸韵同押也”,显然看作仿古用韵。这是据诗注定仿古之例。又如苏辙5古《次韵子瞻和渊明饮酒二十首》之九叶“开怀乖棲泥谐迷回”(15-10063),诗题明言是次其兄子瞻的和陶渊明诗用韵。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七:“东坡亦尝和陶诗百余篇,自谓不甚愧渊明。”(上海书店《宋人小说》丛书之六,1990年,页2)东坡和陶诗多步原韵,核查《陶渊明文集》即可知用韵与陶同,故亦为仿古。仿古诗有明显的标志,易于辨别,且为数不多。它们不反映实际语音,故对这部分诗的用韵我们不作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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