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整合——构词和造句的共同方式 从构词方式的类型上看,英语构词以派生为主,汉语构词以复合为主,这已是公认的事实。为什么派生法在汉语词法中不占优势地位,也不是汉语词法研究的重点,董秀芳(2004:33-41)对此有详细论证。派生构词,构成词的意义大多是“透明”的,例如英语sweetness就是一个派生词,知道根词sweet的意义,又知道词缀-ness的意义,也就知道了sweetness的意义。复合构词,构成词的意义大多是不透明的,例如“甘苦”,知道“甘”的意思,也知道“苦”的意思,不一定知道“甘苦”的意思,“甘苦”作为一个整体,它的意义不能完全靠组成成分推导出来。为突出这种整体性,这样的复合最好称之为“整合”(integration)。 当代句法学注重探究句子生成的方式,如“生成语法”认为各种各样的句子都是由一些基础的根结构(深层结构)通过成分“移位”那样的句法操作派生而成的,例如英语被动句The vase was broken by John是从根句John broke the vase通过移位等变形操作派生而成的。其实句子的生成方式也有派生和复合两种,沈家煊(2006)以句子“王冕死了父亲”的生成为例,论证复合(文中称为“糅合”)不仅是汉语构词的重要方式,也是汉语造句的重要方式。糅合造句的方式跟糅合构词的方式本质上是一致的,都是概念或词语的整合。该文还对糅合造句的步骤和糅合产生“浮现意义”(emergent meaning)的过程作了具体描述,并对糅合造句所受的制约作了初步的探讨。关于“概念整合”理论的大背景,可参看Fauconnier& Turner(2003)。 二 两种类型的整合——糅合和截搭 2.1 本文进一步将整合分为“糅合”和“截搭”两种类型。糅合好比是将两根绳子各抽取一股重新拧成一根,而截搭好比是将两根绳子各截取一段重新接成一根。这两种整合类型在构词和造句过程中都存在。我们先用例子来说明。 先看构词法。“墙脚”和“炕头”是糅合构词,“归侨”和“外贸”是截搭构词。拿“墙脚”来说,“人—人体底部”是一根绳子,“墙—墙体底部”是又一根绳子。概念“人体底部”已经有词项“脚”,为了产生一个简单形象的词项来表达“墙体底部”这个概念,抽取一根绳子的一股“墙”和另一根绳子的一股“脚”二者“糅合”而成“墙脚”一词,填人y位置后形成完整的方阵格局。(加底线的是词,不加底线的是概念,概念不一定有现成的词。)
拿“归侨”来说,“回归祖国”和“旅居国外的中国人”分别代表两个概念两根绳子,各有词项“归国”和“华侨”。为了产生一个简单的词项来表达“归国的华侨”这个概念,截取一根绳子的一段“归”和另一根绳子的一段“侨”二者截搭而成“归侨”一词。
区分糅合和截搭,最主要的是看参与整合的两个概念之间是“相似”还是“相关”。一个概念是ab,另一个概念是xy;如果a和b之间的关系对应于x和y之间的关系,形成一个“a:b=x:y”的方阵格局,或者说,ab和xy二者“相似”而不一定“相关”,那么二者的整合就属于糅合。“人—人体底部”和“墙—墙体底部”二者之间就有这种相似性,所以“墙脚”是糅合构词。如果ab和xy二者在概念上有某种联系,或交叉或包容,形成的是一个“ab~xy”的线形链条,二者“相关”而不一定“相似”,那么二者的整合就属于截搭。“回归祖国”和“旅居国外的中国人”二者之间就有这种相关性,所以“归侨”是截搭构词。 2.2 现在来看造句法。举例来说,“那个外科医生又操起了屠宰刀”是糅合造句,“他被后面的司机按了一喇叭”是截搭造句。 (1)那个外科医生又操起了屠宰刀。 这句话是一个隐喻(metaphor),通常说隐喻是用一个概念来描述另一个“相似”概念,这里就是用“屠夫操屠宰刀于猪羊”这个概念来描述另一个相似概念“外科医生施手术刀于病人”。二者的相似之处是都表示抽象的“某人X施刀术于Y”。我们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句话会有“那个外科医生技术拙劣”的含义?须知屠夫不见得就是本事蹩脚的(想想“庖丁解牛”的故事)。按照Fauconnier & Turner(2003)的观点,这句话是上述这两个概念的“整合”。 a.屠夫 b.操屠宰刀 x.外科医生 y.施手术刀←xb外科医生操屠宰刀 外科医生做手术的目的是救生,切除腐肉是实现目的的手段,而屠夫剔肉是目的,杀生是实现目的的手段,两件事情的目的和手段正好相反。从概念ab抽取一部分b,从概念xy抽取一部分x,二者整合成句子(1)。(这里的方阵原本是完整的。)在这个整合体中,外科医生和屠夫二者融为一体(可以用“那个外科医生是个屠夫”来取代(1)的说法),外科医生动刀的过程和屠夫动刀的目的手段也就整合在一起,给人以目的和手段相对立(用杀生的手段来实现救生的目的)的整体意象,从而产生出“那个外科医生技术拙劣”的浮现意义。下面举个复杂点儿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