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隐匿与凸显:道德教育中的身体转向

作 者:

作者简介:
胡金木(1982-),男,安徽金寨人,南京师范大学道德教育研究所研究生,主要从事道德教育基本理论研究。江苏 南京 210097

原文出处:
教育理论与实践

内容提要:

身体是铭写着历史的样本,同样也是一条考察道德教育的线索。身体在历史中不断地发生着转向,由蔑视身体的压制状态、忽视身体的隐匿状态转向尊重身体的凸显状态。与之相对应,道德以及道德教育经历了从救赎式的道德教育、理性化的道德教育到生命化的道德教育的嬗变。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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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G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633X(2007)10-0035-04

      在教育学中,身体不仅是一个历史文本,它铭刻着许多有价值的信息;还是一个观察教育的重要视角,它是各种意义扭结、交织的发生场;更是一个教育学问题,个体的身心发展是教育活动的目的。那么,面对道德教育,我们又怎能离开身体的讨论呢?

      身心关系是哲学研究的一个中心问题。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以来,身体与灵魂或精神就开始了二元对立式的不懈的争斗,“带着肉体去探索任何事物,灵魂显然是要上当的”[1]。这种扬心抑身的哲学传统与基督教的禁欲主义结合以后,身体的悲惨遭遇达到了顶峰。文艺复兴之后,身体又遭受着知识的诘难、理性的奴役,身体在科学世界中的地位是卑微的。直至尼采、福柯、德勒兹等以来,身体才开始凸显,认为一切“要以身体为准绳”[2],从身体出发来重估一切价值。

      可见,在历史中身体经历了从对身体的蔑视、压制,到漠视、隐匿,再到重视、凸显等三次重大的转向,与之对应的是道德以及道德教育也发生了从救赎式道德教育到理性化道德教育,再到生命化道德教育的三次嬗变。

      一、救赎式的道德教育:压制状态中的身体

      (一)压制状态中的身体:从柏拉图到基督教

      在漫长的思想史上,身心是二元对立的,身体处于灵魂的对立面,是灵魂的坟墓,是邪恶的。柏拉图认为,“我们要接近知识只有一个办法,我们除非万不得已,得尽量不和肉体交往,不沾染肉体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纯洁”[1]。对灵魂来说,身体是它牢不可破的枷锁与监狱,“一个人的心灵一旦被主宰激情完全控制,他的生活就会变得铺张浪费,纵情酒色和放荡不羁”[1]。欲望、情感、冲动都源于身体,这些都无疑构成了对灵魂的侵蚀,阻碍了灵魂的升越,身体是灵魂的障碍。

      从苏格拉底面对死亡的坦然与从容中可以看出,身体是灵魂、理念的对立面,“死亡不过是身体的死亡,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自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自存在”[1]。死亡是灵魂摆脱了身体的纠缠而得以净化的过程,因此灵魂变得轻松而自如。正是死亡,灵魂得以摆脱身体的束缚,这完全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在二元论传统中,身体基本上处在被灵魂所宰制的卑贱——真理的卑贱和道德的卑贱——位置。可以说,自此以后,身体陷入了哲学的漫漫黑夜”[3]。在身体和灵魂的二元对立的基本构架中,身体总是与短暂、贪欲、低级、邪恶、肤浅、不可靠、多变联系在一起,处于不朽、纯洁、高级、真实、至善的对立面。灵魂同知识、智能、精神、理性、真理站在一起,并享有一种对于身体的巨大优越感。身体则距离永恒而绝对的理念遥遥无期。身体的被压制状态在黑暗的中世纪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禁欲、苦修、忏悔与身体联系在一起。

      (二)灵魂与身体:善恶之两端

      宗教神学在灵魂或精神至上的旗帜下,以上帝的名义,对身体进行疯狂的压制和奴役,认为身体是人世间一切罪恶和丑陋的渊蔽,身体是肮脏的。只有弃绝身体欲念,摆脱身体的束缚,人们才能接近上帝,才能获得上帝的爱,才能升入上帝之城,获得重生。身体与灵魂是水火不容的,只有摆脱肉体纠缠的人才可能是有道德的人,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在这种道德规范中,身体与精神处于一种紧张的关系之中。在这种身心二元对立的语境中,道德是排斥身体的,只关注的是人的灵魂或精神的提升,而身体及生理欲望则处于受压抑的地位。身体是道德训诫的对象,道德的指向是灵魂或精神的超越,身体的欲望与本能冲动随时可能破坏灵魂或精神的和谐。德性生成的过程乃是精神对身体取得绝对主宰与控制的过程,是灵魂或精神战胜身体意欲的过程。“谁屈服了肉欲,谁就离开了上帝,肉体的欲望是灵魂的牢狱,谁能摆脱这种束缚,谁就获得了幸福。”身体在传统道德中是没有地位的,一直被认为是反面的,是精神提升的包袱,是把守地狱之门的魔鬼。可见,灵魂与身体是处于善恶两端的,道德教育是在对身体的蔑视中进行的。

      (三)救赎与苦修:道德教育的目的与手段

      道德教育的基本假设是:由于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屈从于身体,所以人是生而有罪的。这样,“原罪意识”与“救赎思想”成为道德教育的基本思维,道德教育不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发展身体的能量,而是通过扑灭身体的能量实现救赎而达到接近上帝。在这种思维下,道德教育是通过压抑肉体、感官、欲望,使个体免受身体感官欲念的奴役,来达到精神、灵魂的纯洁。对身体的约束和管制成为道德教育的起点。要从痛苦的现世达至极乐的彼岸世界,唯一的途径是禁欲、苦修、忏悔等。

      身体是邪恶的,自然欲望是万恶之源,本能冲动是魔鬼,所以道德教育的首要任务是对肉体进行苦其筋骨式修炼,只有这样生命才能摆脱邪恶、回归本真。中世纪,教会和修道院通过苦行、斋戒、禁欲等控制身体的基本手段,将身体的沸腾能量扑灭,身体陷入沉寂之中,它向人们所展现的正是沉默无语的身体。福柯考察了对身体的道德规训史,发现社会惩罚涉及的总是身体,规训造就他们的可利用性和可驯服性,通过身体最终形成对精神的安排和征服。对身体的驯服、对自然欲望的压抑贯穿于整个德育过程之中,身体失去了最低层次的尊严,身体处于一种被规定、压制与控制的地位。

      在身心二元对立的古代,身体是邪恶的,灵魂或精神是高尚的,身体始终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之中。这样,道德教育在目的上表现为救赎,在手段上表现为苦修,即以牺牲肉体来换取精神的提升、通过炼狱式的修行达到所谓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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