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徽商的经营理念和宗亲情结

——以叶向高《新安里记》为中心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学文(1934~ ),男,浙江温州人,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5

原文出处:
天中学刊

内容提要:

明天启间内阁首辅叶向高《新安里记》的发现,对诠释徽商的经营理念和宗亲情结是很有意义的。高官为徽商撰文,表明了明中叶以来,士商渗透,四民界限之淡化,展示了晚明社会的前进步履。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7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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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07)03-0101-03

      明清时期徽商已遍布全国,徽州“贾人几遍天下”,“诡而海岛,罕而沙漠,足迹几半禹内”(张瀚《松窗梦语》卷四)。

      徽商主要从事茶木盐典四大行业,陈去病说:“徽郡商业,盐茶木质铺四者为大宗。”(陈去病《五石脂》)“新安大贾,鱼盐为业”,“新安多大贾,其居盐筴者最豪”(谢肇淛《五杂俎》卷四)。江淮两浙是其营盐主要地区,扬州为清代徽籍盐商记者麇集地。

      徽商与晋商等明清十大商帮在明清时代推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促进了市场经济的萌芽,特别在商品流通领域中,充当长途贩运商,对形成国内市场所起的作用不可低估,因为商品生产必须建立在广泛、繁荣的商品流通基础之上,没有商品与市场,商品生产是无法进行的。自明中叶以后,徽商已注意到商品的再生产,把流通领域中所积累的财富,很快转移到扩大再生产领域,将商业资本投入生产事业中去,如从事矿冶、纺织、造纸等行业的开发,使商业资本转化为产业资本,对推进社会经济的发展起了很大作用[1]。

      当今对徽商的研究多侧重于徽商的经营行业、地域和“贾安好儒”诸方面,而对徽商经营理念、宗亲情结等方面的研究则嫌不足。近在阅读史籍时发现明天启间内阁首辅叶向高专为徽商撰写的《新安里记》 (雍正《常山县志》卷十上),这一文献充分显现了徽商的特质,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现以此文献为中心,对徽商的经营理念和宗亲情结加以论述。

      为叙述方便起见,先征引叶向高的《新安里记》:

      定阳之有新安里也,盖鹤旸郑子创也。郑子新安名族,以业鹾侨寓定阳,因携家卜筑焉。其址在邑城之东,环数十家皆其产也,凡新安人氏流寓兹土者,郑子悉聚而居之,既洽比其邻,又念里族邱垅皆在新安,因于其地创辟一里,额曰新安里,示不忘本也。吏部殷君宗器与郑子同里,至戚相友善,殷尝为余言郑子天性孝友,气谊敦笃,颇有郭有道徐仲车遗风,且长材宏略,雅志经世,间有所论述亦不类经生家言,殆伟士也。余心识之久矣,及余司铎南雍,郑子以祠部儒士加授中翰,寓金陵,因久与之游益稔。其令德冰操,始终无间,尝出所著榖似巵言质余,余读之又知为博物善作,乃信殷君之言诚不诬也。谈次及新安里事,辄神往之,今蒙子告南归,取道定阳,亟命刺相访,获至新安里观焉。往余尝由新安趋陪京访吾邑宰汪君,见新安门第阀阅甲于江南,今兹闾闬轩敞,房舍参差,盖俨然新安故里云,昔人居拟丰邑,乐操南音,皆倦倦有首邱不忘之意。故君子仁之兹里之创也,微独俾新安人士咸知有本不可忘,亦将使闻其风者,莫不安乡重土而萦怀邦族,其为功于世道人心尤未可量矣。余既稔郑子之为人,又嘉兹里之创之有合乎仁也,因为之记。

      叶向高(1559~1627年),福建福清人,字进卿,号台山,万历十一年(1583年)中进士,授庶吉士,旋进编修,南京国子司业,万历二十六年充皇长子侍班官,寻擢南京礼部右侍郎,三十五年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与王锡爵等同列为辅臣,后又任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少师兼太子太师。天启元年复入阁任首辅,居中枢,极尊崇。叶向高“在相位,务调剂群情,辑和异同”,“裁断善处大事”,“为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类”(《明史》卷二百四十),为晚明一代高官名士。政务之外勤于编著,存世著述甚多,《四库全书总目》收《说类》62卷(《说类》编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132册,齐鲁书社,1997年)。此外,有《四夷考》(中国丛书综录),《苍霞草》 20卷(万历刻本,北大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4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下同不列,仅注书名),《纶扉奏草》30卷(史部36、37册),《续纶扉奏草》14卷(同上书,史部37册),《苍霞续草》22卷(同上书,集部125册),《苍霞余草》14卷(同上书册),《大明光宗贞皇帝实录》8卷(与张维贤等纂修,同上书,史部37册),《许文穆公集》6卷(许国撰,叶向高辑,同上书,集部40册)。经查上列诸书,未见《新安里记》,此文仅见于上引方志中,可见是一佚文。

      叶向高为什么要写颂扬商人的文章?首先应注意到二点:其一,徽商郑鹤旸经任职吏部的乡人殷宗器介绍与叶认识,有过较多的交往,文中有详述,并对郑有好印象。因此,当郑邀请他赴浙江衢州府常山县游览,他欣然接受,偕同前往,为他留下良好的观感,为此才写下情文并茂的《新安里记》。其二,更须注意到晚明士商渗透现象已十分普遍,四民界限逐渐淡化,而徽商本身具有“贾而好儒”的特性,徽商中不乏儒商者,因此叶向高并不贱商。这也折射出晚明社会贱商思潮的消退,“工商皆本”的思潮抬头。如李梦阳则倡:“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李梦阳《空同集》卷四十四)赵南星曰:“士农工商,生人之本业也。”(赵南星《赵忠毅公文集》卷四)冯应京:“士农工商,各执一业”,“行商坐贾,治生之道最重也”(冯应京《月令广义》卷二)。万历首辅张居正:“古之为国者,使商通有无,农力本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力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 (张居正《张太岳集》卷八)他是从整个国民经济中生产与流通、农商互动的关系为出发点,进而论证商业的重要性。儒学大师王守仁更直言:“四民异业同道,其尽心一焉”,“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业焉,以求尽其心”(王守仁《王文成全集》卷二十五)。余英时高度评价王阳明的见解,认为此是“新儒学社会思想史上一篇划时代的文献”[2](P198)。所以冯应京就说:“工商亦本业。”黄宗羲大声疾呼:“工商皆本。”(黄宗羲《明事待访录》财计三)晚明高官名士为商人树碑立传者不乏其人,王阳明为方节庵写墓表,李维桢为龙游商人李汝衡立传,王士贞为书商童珮写传,这些碑传流布甚广,说明在高官名士意识中四民界限已经淡化乃至消失,重视了商贾的社会作用[3]。正是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才有叶向高为徽商郑鹤旸写《新安里记》之举,这也是《新安里记》诞生的社会背景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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