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主题对话:身体美学、大众文化、价值中立及其他 曾繁仁:舒斯特曼教授,过去我曾读过您的《实用主义美学》和《哲学实践》两书,这两天我又听了您的演讲。您的演讲在五个方面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第一是对古典的二元对立的突破。我感觉您所讲的身体美学就是对西方古典的身心二元对立的突破。第二是对西方古典美学中长期以来占统治地位的对感性和身体的贬低、对理性的过分强调的突破,这主要体现在对康德的美学思想的突破上。中国的学者自20世纪80年代始,受康德美学影响非常深,尤其是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所讲的审美就是“判断先于快感”,我们把这个定律看成是一个美学上铁律。第三是您的身体美学以及对审美经验的分析,对传统艺术特别是精英艺术、精英文化脱离大众的批判,以及对大众文化的全面肯定,例如对“拉普”(rap)的肯定,在当代信息社会、消费社会,这实际上是对日常生活逐渐审美化这一总体趋势的肯定。因为当前中国美学界正在对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问题进行讨论,讨论其利弊优劣。第四是您的研究贯穿了中西美学对话的精神,这实际上是对“欧洲中心主义”的突破。我注意到您的文章中吸收了好多禅宗、孔孟的语录以及气功、瑜伽等东方思想。我们中国的一些学者,包括北京大学的汤一介教授,我们在交换意见后认为,中国的和东方的古代智慧,是一种浑沌的、物我不分的、“天人合一”的智慧,如果是在工业革命的、工具理性的条件下,可能很难发挥作用,但在后现代条件下,中国的智慧、东方的智慧可能更有发挥作用的余地。第五就是您的思想始终贯穿着人文关怀精神,虽然不少观点非常前卫,但都贯穿了几个关键词:改善生存、改善身体、生活艺术化等。 舒斯特曼:谢谢您对我的邀请,同时也谢谢您对我的研究的褒奖与评论,我想我们之间会有更多可以相互对话与讨论的学术问题与领域。 曾繁仁:舒斯特曼教授,对于您的“身体美学”理论,我虽然已有所了解,但我还是感到有一些困惑,现在想借此机会向您提出几个问题。 舒斯特曼:我将尽我所能给出答案,但是一些问题是非常复杂的,我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曾繁仁:第一个问题就是学科问题。关于身体美学的学科建构问题,从1996年到现在,目前您已经建构了分析的、实用的和实践的身体美学的学科框架,而且特别强调它是一个开放的体系。接下来我想求解的三个小题就是:首先,身体美学本身应该是对传统理论的一个解构,但是学科在大学学科体制下又需要建构,这样在解构和建构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悖论,您怎么看?其次,您的身体美学分为三部分,分析的、实用的和实践的,这三部分来源不同,一个是从分析哲学中接受的,一个是从经验哲学中接受的,实践部分则东方的思想较多,可以说代表了三个向度,即理智性、经验性和操作性,我个人认为,这三个向度难以统一。您觉得呢?再次,我注意到你在《生活即审美》这本书中提到“身体转向”问题,我现在想,到底是提身体转向好?还是提生存论或存在论转向好?您在演讲中和书中多次提到改善人的生存状态、艺术化的生存、生存权等问题,实际上归根结底对身体的关注或者谋略关系到人的生存问题、人的生存状态问题、主要是当代人的生存状态问题。不知这样理解对不对? 舒斯特曼: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有两个问题需要作出说明,一个是关于康德,一个是关于审美。我对康德的态度,首先认为他当然是非常令人赞赏的。但康德太善于区分事物,他的著作的一个基本计划就是作出区分,把审美从伦理、实践中区分出来,从认知中区分出来,把审美愉快从感性(身体)愉快中区分出来。而我的倾向是更多地把事物联系起来,以便确认。你可以区分事物,但是不可以如此僵硬和严格的作出区分。这种区分是根据支配性的倾向才有用的,而不是根据各种愉快的划分。例如,有一些是在中国文化中存在的东西。我知道,美最初来自于味道和食物,为什么食物和味道就不能既是感性的(跟身体相关的)又是美的呢?对康德来说,他会拒绝感性因为它不是真正的审美愉快。所以,他作出了区分。我可以说,当你吃食物的时候,你可以得到感性的东西,也可以得到知识的东西,它们一起到来,你无法作出区分。如果你对它思考得多的话,那么它更多地是理智性的;如果你仅仅享受它的味道的话,它就会更加感性的。但是,它们并不是不同的愉快,它们是连在一起的。愉快是一体的,你可以从不同的维度来谈论。所以,我认为康德更多地是思考区分,并且更多地是强调理智性的东西,我的方法是力图抓住整个人。 我还可以给出一个康德的道德理论的例子。对康德来说,一个道德行为是出自责任的,如果你做一件事情是因为你发自内心想做,那就不是道德的。对康德来说,孝心的整个概念不可能是道德的,因为你做事情是出自你对你的父母的爱、你对你的家庭的爱,不是因为你不得不去爱,而是因为你的确爱。只有你在知识上确认了你的义务的基础,你的行为才是道德的;如果是出自情感,那就不是道德行为。 关于审美,在康德之后,西方主导性的美学传统是一个康德与黑格尔的结合。由于这个传统,审美问题就非常危险。因为你如果把审美认为是与道德和认知无关的东西,那么在审美中你就不会在乎其他的东西。但是,如果树巴伦理观念合并进审美观念之中,那么有些东西就会处于紧密的联系之中,这些东西就是美和善。这样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因为人们认为这是真正审美的东西,并不仅仅是外表好看。这样,处于完全的审美状态的人们就会有伦理的成分。对于孔子的《论语》也一样。其中,孔子谈到五种美的事物和五种丑的事物,当孔子谈论这些事物的时候,并不是在谈论外在的美,实际上是谈论德行。在古希腊和中国的传统中,美的事物以这种方式含有一种伦理的成分。所以,我们就有一个关于事物的审美方面的商业描述,这个描述充满了典型的关于“美是什么”的传统观念,于是你就有了假花,因为存在一个真花的种类,到处存在标准化的眼睛,而不是存在一个创造性的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