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时空的政治维度

——詹姆逊后现代美学中的时空理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世涛,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9 李世涛(1969—),男,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从事文论、美学研究。

原文出处:
甘肃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詹姆逊的后现代时空论是其后现代美学的有机组成部分,他揭示了后现代社会中时空意识的变化,尤其空间急剧扩张所导致的“超空间”的形成,及其对人的日常体验、历史意识和文化的消极影响。这些困境促使詹姆逊提出了“认知测绘”的设想,希望借助于心理、想象等因素来克服后现代主体的瘫痪,并通过开掘时空的政治维度以重塑强有力的政治主体。詹姆逊敏锐地抓住了后现代时空的新变化及其影响,致力于发觉时空的政治潜能,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的有关论述。但过于夸大文化、乌托邦的作用,有新马克思主义“文化决定论”的弊病,在整合马克思主义和各种西方后学中也产生了难以克服的矛盾。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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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7)02—0146—06

      作为认识世界和人类社会的重要范畴,对时间和空间的理解从某种程度上规定了我们对世界和社会的认知,也影响了知识的构成,人们的经验、意识和行为方式。因此,任何理论都必须面对和处理时空问题,并反映到它自身的理论建构中。同样,对詹姆逊的后现代主义理论来说亦是如此。作为该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詹姆逊的时空观不仅反映了他对后现代语境中时间和空间的独特理解,也反映了他对后现代语境中的自然、社会和人的认知,以及对人们有效应对环境行为的探索。为此,我们有必要研究他的时空观,同时我们也可以以此为路径进入他的后现代理论。

      时空变迁:从现代到后现代

      在传统社会中,人们通常会认为,时间和空间都是一种物质现象,是不以人主观的意志为变化的客观存在,也是能够以数量来准确测算的。借助于时间,人们能够从事物的变化中把握其存在;空间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方式,也是固定的、不变的,人可以借助空间为事物定位,也可以认识周围的环境。因此,人是时空中的存在物,是不能脱离时空存在的。否则,人就难以对事物、自己及其环境进行定位,也会因失去方向感而容易迷失。同时,时间、空间还是组织人们经验的重要范畴,对人的经验、认识有重要的作用。

      但随着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的来临,时间和空间都有了新的表现形式,而且,这种变化重新组织了人们的思维、感知和经验,又引发了人们时空观的重大变化,并对传统的时空观构成了巨大的挑战。

      其中,在现代主义文化中,出现了客观时间与主观(或心理)时间的分别。前者是按照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依次展开的客观存在,具有不可逆转性,是能够计量的;但后者是一种经过了主体体验的主观性的存在,渗透了主观的感受和重构,也不必严格按照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顺序,可以随主观意识的流动在这三者之间进行跳跃,而且某一时间内的各个时刻是相互渗透的,是不可分割的质的变化之流。而且,现代主义文化认为,主观时间对人类有更重要的意义。现代性强调了时间的重要性,它对时间的强调着眼于未来,即现在之所以具有特别的意义,是因为现在是通往未来的过渡,过去的重要性也因此而减弱。现代主义的时间意识必然导致对起源、变化、发展和目标的重视,从而形成了重视历史的独特的历史意识。而且,在时间与空间的较量中,时间往往获胜:“通过时间消灭空间”(戴维·哈维语)。人们对二者的认识也大相径庭:时间代表了先锋,是变化的、丰富的、革命性的、充满了生机;但空间却成了停滞、刻板和僵化的代名词。这样,时间就占据了重要位置,空间的重要性也就大大地减弱了。意识流小说就是这种时空意识的产物,意识流小说打破了以过去、现在和未来顺序展开的时间的限制,小说的叙事以主人公意识的活动展开,在时间的隧道中任意跳跃,借助于飘忽不定的瞬间感受来表现精神活动的变化轨迹。现代主义文艺对超越短暂、瞬间而追求永恒的迷恋、语言上的刻意雕凿、时空运动的逆转与交叉,也都是这种独特的时间意识的反映。

      后现代社会的到来,引发了社会结构、生产方式和日常生活的变化,时间和空间的表现形式也随之改变,与之相伴的是时空意识的改变。詹姆逊认为,后现代主义社会对当下的体验日渐重要:“当代社会系统开始渐渐丧失保留它本身的过去的能力,开始生存在一个永恒的当下和一个永恒的转变之中,而这把从前各种社会构成曾经需要去保存的传统抹掉。”① 这也是历史意识改变的原因。历史意识表现为人们理解和把握历史的方式,包括对历史进程中的事件及其联系、发展趋势的看法,历史意识又能够直接影响到对现实的理解和把握。以历史的断裂为前提,后现代主义文化认为,历史规律、历史进步是人们虚构出来的权力话语,有意夸大人类自己的能力、力量和作用,历史是纯粹偶然的片断。这样,集体记忆和文化传统溢出了文化层面,呈现出与过去断裂的类似于精神分裂的体验,人沉醉于现时体验的欣悦中。历史感的消失引起了后现代时间意识的变化,历史感的消失打断了时间的连续性,过去和未来从时间的链条上消失了。在拉康看来,正是因为不能区分语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间关系,才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精神分裂的感受是这样一种有关孤立的、割断的、非连续的物质能指的感受,它们无能于扣连一个连续的序列。”② 詹姆逊认为,在后现代社会中,“精神分裂式”的体验无处不在,后现代主义文艺给人的感受就是“精神分裂式”的体验,即“一种缺乏深度的全新感觉,这种‘无深度感’不但能在当前社会以形象(image)及摹拟体(simulacrum)为主导的新的文化形式中经验到,甚至可以在当代‘理论’的论述本身里找到。故此,后现代给人一种愈趋浅薄微弱的历史感,一方面我们跟公众‘历史’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少,而另一方面,我们个人对时间的体验也因历史感的消失而有所改变。”③ 这就导致了后现代社会所特有的“景观文化”。在各种文化产品中,真实的过去被悬置起来,过去变成了文体、图片,人们借这些景观来消费历史,满足自己的欲望。好莱坞的怀旧电影将后现代的“景观文化”表现得淋漓尽致:“怀旧影片的特点,就在于他们对过去有一种欣赏口味方面的选择,而这种选择是非历史的,这种影片需要的是消费关于过去某一阶段的形象,而不能告诉我们历史是怎样发展的,不能交代出个来龙去脉。”④ 这样,人仅仅记忆和体验孤立的现在,形成了类似于精神分裂的后现代的时间体验。而且,惯常的按顺序组织事物,形成句子组织的行为也被破坏了。后现代主义小说中充斥了零散、破碎片断的偶然组合,现时体验无意识地随意组合,直接呈现出了体验的无意识、混乱的状态,从而使后现代文本打上了浓厚的拼凑(pastiche)痕迹。虽然同为对其他风格或文体的模仿,但后现代主义文艺的拼凑是不能与现代主义文艺的戏仿(parody)等量齐观的:前者仅仅是空洞的模仿,丧失了主体的意图和价值取舍,使模仿没有价值的增删;但后者则保持了主体的价值和目的,是有意而为之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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