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7)05 —0187—06 审美文化的世俗化指的是它作为一种巨大的文化符号体系由传统向现代的根本转变。所谓“世俗化”是相对于“神圣化”而言的。从整体的精神意趣上看,传统的审美文化是神圣化的。我们知道,传统文化在整体上以宗教为基础,这里所谓的宗教具有非常宽泛的含义,它包括所有的“万物有灵论”和形形色色的迷信,即把世界万物看作与某个神秘存在有关联的意识与信仰。整个传统文化就建立在这种宗教信仰的基础之上,传统的审美文化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传统世界的审美对象大多和那个被崇拜被膜拜的对象有某种牵连,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神性色彩或本雅明所谓的“灵晕”。当代审美文化的世俗化就是对传统审美文化的核心——神性信仰和宗教的摧毁,就是膜拜的消失和审美对象之灵晕的消失。 也许这样说太过抽象。下面我想从具体的经验出发,通过分析一些个案来看审美文化的“世俗化”究竟指什么?此外,我打算选择一个非常有限的方面或角度来展开自己的话题,即我要问:在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中,以“自然”面貌出现的那个审美对象在世俗化流变中发生了什么变化?人与自然的审美关系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们知道,所谓自然,通常有“大自然”和“小自然”之分。所谓“大自然”指的是人身外的所有存在者,而人自身呢?他本来是自然的一部分,但相对于身外的大自然,他便是所谓的“小自然”。于是我们问:在审美文化的世俗化流变中,大自然作为审美对象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人自身、人的身体、人这个小自然作为审美对象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画家尚扬对我讲过这样一种经验,我觉得很有意思,尚扬在武汉工作多年,曾任湖北美术学院的副院长。他说1950年代初的武汉没有长江大桥,也没有那么多高大的建筑,只有两条大江的交汇(长江与汉江)和耸立在江边的蛇山与龟山。每一次来到江边他都会感到天宽地阔,江面浩大,山势雄伟。面对巨大的自然风景他会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和赞叹:大自然真是伟大,人真是渺小。但是1957年,一桥飞架南北,在龟山和蛇山之间架起了长江大桥(图1)。站在大桥上,他感到发生了某种变化。感到什么呢?感到人变得大了一点,江面、两边的山包括天空都变得小了一点。我们知道建筑是人的力量的象征,尚扬在长江大桥上的感觉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在1950年代长江大桥修建的时候,尚扬的这种感觉还不是特别强烈。到了1980年代中期,长江大桥北边的龟山上修起了一个巨型建筑——武汉电视塔(图2),紧接着没有多久,长江大桥南边的蛇山上又耸立起另一个巨大的建筑——黄鹤楼(图3)。当尚扬站在黄鹤楼、武汉电视塔和长江大桥这三大建筑之间时,他当初的感觉变得强烈而突出了。自然变小了,人变大了,用他的话说,人和自然的比例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图1
图2
图3 尚扬敏感到的变化也意味着审美关系的变化,我们知道,在中国古代的山水画中,人非常小,自然山水非常大,非常大的自然山水总有某种神韵,比如马远的《踏歌图》(图4)。事实上, 古代山水画上呈现的自然之大与神奇也就是古人眼中的自然之大与神奇。有大美而不言的大自然作为审美对象是古人敬畏膜拜的对象,面对这个神秘、神圣而伟大的对象,古人只有谦恭与感恩。因此,古代山水画中的人有一个基本姿态,那就是微微欠着身子的平静,而绝无现代人昂首挺胸的狂傲,更不会肆无忌惮地在大自然身上动土。我们都知道,古人将黄鹤楼修在蛇山脚下,并且修得比较小(修长江大桥时被拆掉),而现在的黄鹤楼呢,不仅修在山顶上,还巨大无比,与它耸立其上的蛇山在比例上极不协调。蛇山不高,古人不是没有能力在山顶修楼,而是古人不会随心所欲地在自然身上动土,他们知道如何把建筑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
图4 在黄鹤楼等建筑现象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对自然态度的变化。在当代人的心目中,大自然不再是一个使他敬畏、仰望、膜拜的对象了,因此,人才可以随便在它上面动土。同样,大自然作为审美对象也不再具有古人眼中的神圣性了,因此,人才可以狂傲地游山玩水。尚扬最近创作的一副油画《游山玩水》表现了这种关系的变化(图5)。这幅作品重叠着两个图式,一个是中国古代山水画中的典型图式,在此,山水巨大而山脚的人很渺小;另一个图式是典型的现代景观,一群人在导游的带领下游山玩水。十分抢眼的是:这群现代旅游者走在前一个图式的山顶上,并有巨大的身材,他们与行走其上的山形成畸形的比例:人出奇的大而山显得莫名其妙的小。尚扬以夸张的漫画风格来呈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变化,让这种变化触目惊心而又可笑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