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美学界正在出现一个新的理论热点,这就是环境美学或者说生态美学的诞生和发展。由于环境问题、生态问题的日益突出,所以环境美学也备受各方学人的关注。对于中国当代美学来说,如何构建环境美学大厦,是目前一个重要的问题。 本文试图从环境美学关注的核心范畴——“自然”——出发,通过追思“自然”,揭示“自然”本身的源初意蕴,从而最终阐明环境美学的理论根基。 一、环境美学的诞生 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是随着西方工业化进程而出现的一门学科。它关注的问题首先是人类的自然环境问题。西方工业化的持续深化,一方面带来了极其富足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却带来了人格的分裂和对自然环境的破坏。 早在德国古典哲学时期,席勒就看到了工业化进程带来的人格分裂问题。他认为,由于科技的严密分工和复杂的国家机器,“国家和教会,法律和风俗,现在分割开了。享受和劳动,手段和目的,工作和报酬,各不相干了。永远只是被束缚在整体当中的一个小片段,人本身变成了仅只是一个小片段。齿轮单调的声音在他耳中轰响,他从来没有发展过他作为人的和谐。他的天性中所印下的不是人性,而只不过是他的职业,他的学问罢了。”① 席勒之所以提出审美教育学说, 其最终目的即是要恢复工业化带来的人格分裂,实现工业化社会中人格的完善,进一步实现诸如人的自由等诸多的社会理想。只是在席勒那里,突出的是人格分裂问题,自然环境恶化的问题还不是主要的问题。 随着工业化的进一步深化,在人格分裂问题更为突出的同时,自然环境问题逐渐凸显。工业化的发展,首先表现为越来越细的社会分工。其结果便是人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只能认识、掌握一个方面的生存技能。人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成为专家,但却难以和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人正常交流。人最终成了马尔库斯所谓的“单向度的人”。人格健全问题,成为当代社会的突出问题。同时,工业化的进程,也表现为对自然界的开发过程。没有自然资源,工业化的发展是无从谈起的。工业化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对自然界更进一步的掠夺。工业化毫无节制地发展,终于造成了对自然资源的过度攫取。于是,自然环境遭到破坏,由此形成了当代社会的另一个突出问题——自然环境的恶化问题。 追溯当代社会这两大问题的原因,我们看到它都与工业化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彻底反思工业化的理念,便是解决这些问题的理论前提。由此,我们看到,工业化有两个顽固的观念:人类中心主义和理性中心主义。首先是人作为有理性的动物成了世界万物的主宰。这样的观念一旦形成,对自然界的探索和开发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的实践,又导致对探索和开发自然工具的需求,于是调动理性制造工具的行动出现,其结果就是工业化趋势形成。相应地,工具理性的观念也同时形成。当人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探索和开发任务之际,必然带来社会分工的需要。于是,分工合作成为人们必然的选择,社会分工成为人们的一个共识。社会分工确实极大地提高了生产的效率,但这同时便意味着肢解人性和破坏自然环境的开始。 当我们寻求解决当代社会这两大问题之际,反思的向度自然地便指向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理性中心主义。随着西方思想界反思的深入,人们开始意识到人类并不是天生的世界主人、自然界的主宰;理性中心主义也不可能带给人们永恒的乐园。相反,倒是造成了自然环境的恶化和与此相关的人的精神焦虑。相应地,颠覆理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潮形成。换个角度看,这也等于已经在理论层面上凸显了自然环境日益恶化的问题。 与此同时,当人们直面现实之际,又切身地感到今天的我们除了人格分裂之外,就连自己的自然家园都有丧失的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环境问题自然成了一个非常迫切的现实问题。于是,各种以自然环境为对象的学科纷纷出场,此即环境科学、环境伦理学等等。这些学科无疑都是以构想人与自然的新型关系为宗旨。对自然环境的美化,便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策略。这便构成了环境美学诞生的实践原因。自然环境的美化,又带出了自然美的问题。询问自然美的奥秘,借此规范对自然的美化行为,转而成为一个与自然环境治理直接相关的美学问题。这一点构成了环境美学诞生的理论动因。实践和理论的双重需要,共同催生了环境美学。 但是,环境美学本身,同样也有值得反思的问题。从目前的情况看,环境美学有一个核心的理念,即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人为努力来消除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其努力的方向则表现为两个:一个是致力于改造已遭破坏的自然环境,一个是致力于构建人本身新的观念。彭锋将环境美学的研究者分为两大阵容:一个是环境规划和景观设计的专家,另一个是关注环境的哲学家。“前一个阵容的主要工作是对环境的审美价值进行科学的、量化的估算,期望在有关环境问题的各种决策中,提供审美价值方面的科学依据。后者则对前者的量化评估持一种批判态度,强调从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调整出发,实现人与环境的理想关系。”[1]11 这里,不论哪个阵营,自然环境都还仅仅是一个与人相对待的、供人思考和改造的外在对象。以自我为中心,对理性的信仰还在继续。 我们对前一阵容的疑问在于:对环境审美价值的评估如何可能?评估的标准为何是可靠的?自然的审美价值可以根据科学方法计算并量化么?进而,依据这种科学评估实施的对已遭破坏的自然环境的改变,是否构成另一次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自然环境的恶化,不正是人类在科学的名义下改造自然的结果么?深入地看,他们还抱着一种对人的中心地位及其理性能力的坚定信仰。 相对而言,后者突破了量化审美价值的思路,表现出了更大的合理性和可靠性。尤其是卡尔松等人提出的“自然全美”的思想,使人们的目光集中于“自然”本身。按照卡尔松的观点,“自然环境,就它未被人类触及或改变的意义来说,大体上具有肯定的审美性质;……简而言之,所有未被人类玷污的自然,在本质上具有审美的优势。”[1]94 这就是说,“自然”,从本源上讲就具有审美价值。这无疑为自然环境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启示:从某种程度上说,解决自然环境恶化的问题,我们只需恢复自然的本来面目。于是,问题的焦点集中到了“自然”本身。然而,卡尔松在论证“自然全美”的思想之际,却将“自然”和“科学”联系起来,表现出一种对科学理性的信任。他的逻辑是“自然在科学的美的形式和范畴中显现为美的,在科学的美的形式和范畴之外的自然是不可知的。”[1]129 这就是说,他所谓的“自然”,仅仅是科学规范之内的“自然”。至于那些没有进入科学理性视野的“自然”,其美丑问题则无从谈起。所以他的“自然全美”的意思,应该是进入科学规范框架而又没有被人类玷污的“自然”,原本就具有审美价值。“自然”终究没有逃出科学规范的领地,科学理性在这里还是一个根本性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