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思自然

——论环境美学的根基

作 者:
徐辉 

作者简介:
徐辉(1965—),男,河南内黄人,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北京 100044

原文出处: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环境美学是当代美学的一个理论热点。它诞生的根源是以理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为核心理念的工业化进程对自然环境的破坏。通过追思其核心范畴——“自然”,我们看到“自然”原本有三重含义:对象性“自然”、感受性“自然”和源初性“自然”。源初性“自然”本身即是一个审美境界。此境界的呈现,意味着理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同时得以彻底消解。据此,我们便可获得解决自然环境恶化及相关问题的启示和途径。源初性“自然”是环境美学可靠的理论根基。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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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美学界正在出现一个新的理论热点,这就是环境美学或者说生态美学的诞生和发展。由于环境问题、生态问题的日益突出,所以环境美学也备受各方学人的关注。对于中国当代美学来说,如何构建环境美学大厦,是目前一个重要的问题。

      本文试图从环境美学关注的核心范畴——“自然”——出发,通过追思“自然”,揭示“自然”本身的源初意蕴,从而最终阐明环境美学的理论根基。

      一、环境美学的诞生

      环境美学或生态美学,是随着西方工业化进程而出现的一门学科。它关注的问题首先是人类的自然环境问题。西方工业化的持续深化,一方面带来了极其富足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却带来了人格的分裂和对自然环境的破坏。

      早在德国古典哲学时期,席勒就看到了工业化进程带来的人格分裂问题。他认为,由于科技的严密分工和复杂的国家机器,“国家和教会,法律和风俗,现在分割开了。享受和劳动,手段和目的,工作和报酬,各不相干了。永远只是被束缚在整体当中的一个小片段,人本身变成了仅只是一个小片段。齿轮单调的声音在他耳中轰响,他从来没有发展过他作为人的和谐。他的天性中所印下的不是人性,而只不过是他的职业,他的学问罢了。”① 席勒之所以提出审美教育学说, 其最终目的即是要恢复工业化带来的人格分裂,实现工业化社会中人格的完善,进一步实现诸如人的自由等诸多的社会理想。只是在席勒那里,突出的是人格分裂问题,自然环境恶化的问题还不是主要的问题。

      随着工业化的进一步深化,在人格分裂问题更为突出的同时,自然环境问题逐渐凸显。工业化的发展,首先表现为越来越细的社会分工。其结果便是人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只能认识、掌握一个方面的生存技能。人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成为专家,但却难以和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人正常交流。人最终成了马尔库斯所谓的“单向度的人”。人格健全问题,成为当代社会的突出问题。同时,工业化的进程,也表现为对自然界的开发过程。没有自然资源,工业化的发展是无从谈起的。工业化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对自然界更进一步的掠夺。工业化毫无节制地发展,终于造成了对自然资源的过度攫取。于是,自然环境遭到破坏,由此形成了当代社会的另一个突出问题——自然环境的恶化问题。

      追溯当代社会这两大问题的原因,我们看到它都与工业化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彻底反思工业化的理念,便是解决这些问题的理论前提。由此,我们看到,工业化有两个顽固的观念:人类中心主义和理性中心主义。首先是人作为有理性的动物成了世界万物的主宰。这样的观念一旦形成,对自然界的探索和开发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样的实践,又导致对探索和开发自然工具的需求,于是调动理性制造工具的行动出现,其结果就是工业化趋势形成。相应地,工具理性的观念也同时形成。当人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探索和开发任务之际,必然带来社会分工的需要。于是,分工合作成为人们必然的选择,社会分工成为人们的一个共识。社会分工确实极大地提高了生产的效率,但这同时便意味着肢解人性和破坏自然环境的开始。

      当我们寻求解决当代社会这两大问题之际,反思的向度自然地便指向了人类中心主义和理性中心主义。随着西方思想界反思的深入,人们开始意识到人类并不是天生的世界主人、自然界的主宰;理性中心主义也不可能带给人们永恒的乐园。相反,倒是造成了自然环境的恶化和与此相关的人的精神焦虑。相应地,颠覆理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潮形成。换个角度看,这也等于已经在理论层面上凸显了自然环境日益恶化的问题。

      与此同时,当人们直面现实之际,又切身地感到今天的我们除了人格分裂之外,就连自己的自然家园都有丧失的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环境问题自然成了一个非常迫切的现实问题。于是,各种以自然环境为对象的学科纷纷出场,此即环境科学、环境伦理学等等。这些学科无疑都是以构想人与自然的新型关系为宗旨。对自然环境的美化,便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策略。这便构成了环境美学诞生的实践原因。自然环境的美化,又带出了自然美的问题。询问自然美的奥秘,借此规范对自然的美化行为,转而成为一个与自然环境治理直接相关的美学问题。这一点构成了环境美学诞生的理论动因。实践和理论的双重需要,共同催生了环境美学。

      但是,环境美学本身,同样也有值得反思的问题。从目前的情况看,环境美学有一个核心的理念,即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人为努力来消除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其努力的方向则表现为两个:一个是致力于改造已遭破坏的自然环境,一个是致力于构建人本身新的观念。彭锋将环境美学的研究者分为两大阵容:一个是环境规划和景观设计的专家,另一个是关注环境的哲学家。“前一个阵容的主要工作是对环境的审美价值进行科学的、量化的估算,期望在有关环境问题的各种决策中,提供审美价值方面的科学依据。后者则对前者的量化评估持一种批判态度,强调从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调整出发,实现人与环境的理想关系。”[1]11 这里,不论哪个阵营,自然环境都还仅仅是一个与人相对待的、供人思考和改造的外在对象。以自我为中心,对理性的信仰还在继续。

      我们对前一阵容的疑问在于:对环境审美价值的评估如何可能?评估的标准为何是可靠的?自然的审美价值可以根据科学方法计算并量化么?进而,依据这种科学评估实施的对已遭破坏的自然环境的改变,是否构成另一次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自然环境的恶化,不正是人类在科学的名义下改造自然的结果么?深入地看,他们还抱着一种对人的中心地位及其理性能力的坚定信仰。

      相对而言,后者突破了量化审美价值的思路,表现出了更大的合理性和可靠性。尤其是卡尔松等人提出的“自然全美”的思想,使人们的目光集中于“自然”本身。按照卡尔松的观点,“自然环境,就它未被人类触及或改变的意义来说,大体上具有肯定的审美性质;……简而言之,所有未被人类玷污的自然,在本质上具有审美的优势。”[1]94 这就是说,“自然”,从本源上讲就具有审美价值。这无疑为自然环境问题的解决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启示:从某种程度上说,解决自然环境恶化的问题,我们只需恢复自然的本来面目。于是,问题的焦点集中到了“自然”本身。然而,卡尔松在论证“自然全美”的思想之际,却将“自然”和“科学”联系起来,表现出一种对科学理性的信任。他的逻辑是“自然在科学的美的形式和范畴中显现为美的,在科学的美的形式和范畴之外的自然是不可知的。”[1]129 这就是说,他所谓的“自然”,仅仅是科学规范之内的“自然”。至于那些没有进入科学理性视野的“自然”,其美丑问题则无从谈起。所以他的“自然全美”的意思,应该是进入科学规范框架而又没有被人类玷污的“自然”,原本就具有审美价值。“自然”终究没有逃出科学规范的领地,科学理性在这里还是一个根本性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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