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物之守护

——对这个时代中“物”的思考

作 者:
孙斌 

作者简介:
孙斌,复旦大学哲学系,上海 200433 孙斌(1974—),男,江苏常州人,哲学博士,复旦大学哲学系讲师。

原文出处:
复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本文试图对这个时代中“物”的状况进行一个考察。首先从消费的层面切入。消费一方面使得上手之物变成现成在手之物,另一方面使得实用性被主题化。作为结果,物被归结到实用性。接着将这一问题追问至概念对物的把握,这种把握在于主体将概念放入物之中。作为结果,物成了概念。最后,探讨了艺术。艺术作为我们与物遭遇的另一种方式,它具有去主体和让呈现两个向度,由此,艺术守护了物,并让物呈现。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7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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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51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89 (2006)05—0120—007

      这是一个悖谬的时代:一方面,人们对物的渴望和追求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强烈,因为这个时代的每一个瞬间都在生产着物以及对物的欲望;另一方面,人们对物的恐惧和拒斥也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强烈,因为这个时代的每一个空间都被物所侵入并控制。然而,就在我们赞美或者指责物的同时,却忽视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物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的忽视在于,我们总是习惯于只用一种方式来与物遭遇,或者说,物总是只以一种方式来对我们显现。而且,由于这种方式被置于确凿的、源始的地位,所以问题当然就消失了。

      一、消费

      那么,在这个时代,我们是如何与物遭遇的?从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性来看,可以说,是消费。在水、土地以及空气都被经营与出售的时代,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成为商品,无怪乎阿多诺要哀叹:“感受自然,尤其是感受自然的寂静,已经变成一种稀罕的特权,并且变成商业上可开发的东西。”[1—p69] 如果说,与自然的遭遇,我们尚且要通过商业上的消费方式,那么更何况那些明显进入物质生产过程的产品?而产品,马克思早就指出:“在消费中才得到最后完成。一条铁路,如果没有通车、不被磨损、不被消费,它只是可能性的铁路,不是现实的铁路。”[2—p28] 于是,消费将物带到我们面前。我们作为主人,把它加以使用、 消耗、享受、储藏……总之,完全地占有它。

      这一点在半个世纪前的一部好莱坞影片中得到生动的揭示,这部由迈克尔·安德森(Michael Anderson)执导的影片改编自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同名小说《八十天环游世界》,小说原著中的科幻色彩被置于资本的控制之下。尽管我们也能看到诸如热气球、铁路以及轮船等现代科技的产物,但是,它们是通过消费而与主人公发生关系的,特别是在影片的最后,大卫·尼文(David Niven)扮演的主人公(一位资产阶级绅士)所乘坐的轮船在途中耗尽燃料,而绅士又要赶时间,这时他当即买下了这艘船,并将船上包括桌椅板凳乃至甲板等在内一切可供燃烧的东西都投入炉中,充当燃料。这是耐人寻味的一幕。它暗示我们,通过消费,主人公彻底地占有了这艘船,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加以处置。也就是说,这艘船作为物尽在的掌握之中了,以至于甲板不仅可以是船这一物的构成部分,还可以是燃料。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消费、占有、使用这三者之间的关联。

      我们要问的是,这种由消费所达成的使用是不是我们与物遭遇的源始方式?这个问题的提出也许会使我们面临一个指责:难道我们是要去探问某种超出这种“实用性”之外的纯粹的物吗?海德格尔不是已经说过,物首先对我们来说是作为上手(zuhanden)之物出现的,即作为具有“实用”意义的东西出现的?如果是这样,那么上面的那种探问就是没有意义的了。

      这个指责触及到了问题。由于海德格尔,我们当然不会再把对物的认识论式的探问当作第一位的东西,或者在这个意义上去探问纯粹的物。从前期到后期,海德格尔一直在明确这一点,即,明确我们与物的源始关系。在《存在与时间》中,他说:“把存在者称作‘物’(res),这种称法中有一种不明确而抢先的存在论特性。再继续追问这一存在者的存在,这个分析就碰到了物性(Dinglichkeit)和实在(Realitt)。这样,存在论的解释就进一步找到诸如实体性、物质性、广延性、并存……之类的存在性质。但是,在操劳活动中,照面的存在者首先已前存在论地隐蔽于此存在之中了。”[3—p68] 在这里,对物的存在性质的探问,实际上错失了物的根本意义,因为这种探问一下子就首先肯定了存在者的存在,而根本没有去了解它怎样存在。在《林中路》中,海德格尔分析了我们对物的三种理解。第一种是“物是其特征的载体”,第二种是“物是感官上被给予之多样性的统一体”,对于这两种解释,海德格尔的结论是:“在这两种解释中,物消失不见了。”第三种解释与前两种同样古老,这一解释就是“质料与形式的综合”,但海德格尔又说,“质料与形式绝不是纯粹物的物性的源始规定”。[4—p6~15] 很显然,无论是物本身的多重特征,还是物对于我们在感官上形成的多样性,或者质料与形式的区分与综合,它们都第二位的,是理性分析的结果,是张口呆视地对物进行打量、观察之后得出的结果。而不是我们与物的源始关系。那么,源始的关系是怎样的呢?就拿锤子这物来说:“对锤子这物(Hammerding)越少张口呆视,用它用得越起劲,对它的关系也就越源始,它也就越无遮拦地作为它所是的东西来照面,作为用具来照面。”[3—p69]

      海德格尔的这些阐述似乎为我们面临的那个指责提供了理由。然而,问题并不是这么简单。一方面,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分析完全没有忽视资产阶级社会的现状,尽管他并没有言明;另一方面,即使是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分析里面,他也从来不是要把“实用性”主题化。而“实用性”的主题化恰恰是资产阶级社会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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