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传统的经典美学相比,当代美学研究无疑是发生了重要的变化的。20世纪后半叶及新世纪开局以来,由于大众传播媒介的巨大影响力及“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审美倾向的泛溢,审美现实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变化,因而,美学研究的转向,不仅是客观的,而且是必要的。 事实上,近年来无论是西方的美学理论与中国的美学研究,都很少再以抽象的美的本质问题作为研究的重心,而是审美经验、审美价值以及审美文化等问题投注了更多的热情,产生了许多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成果。尤其是关于审美文化问题,在国内美学界成为关注的热点,并有多位美学家对审美文化的学理性内涵进行了颇为深入的探讨,在相应的美学教科书和专著中列为非常重要的部分,使“审美文化”作为一个重要的美学命题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审美文化”之所以成为美学研究新的重心,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和时代因素,或者也可以说是新的历史条件对美学提出的崭新课题。“审美文化”最早由德国古典哲学时期著名美学家席勒提出,至今已是两个多世纪以前的事情,但现在成为美学界的关注焦点,不能不说是时代的发展在美学领域的映现。“文化”与“审美”本来就有内在的一致性,“审美文化”凝结为一个具有浓郁的时代印痕的命题,则包蕴着太多的人文积淀,且开启了美学发展的新的路向。 中国传媒大学审美文化研究所的创立,只是当前的美学研究格局的一个映照,也是对诸多学者的相关研究的一个积极回应。当代的文化现象是多元化的,又是十分活跃的;它们带着相当普遍的审美色泽,成为美学新的研究对象。而在当代的文化发展中,大众传媒所起到的作用是无所不在的。中国传媒大学的学科建构覆盖着传媒的各个分支,同时,又将新闻传播、广播电视艺术及信息工程等学科整合在一个学科布局之中。这些学科的对象,恰恰都是当前文化生态中最为活跃、最有生机的部分。我们的审美文化研究,是以当代的文化生态作为研究对象和资源的。当然,我们不能停留在一般的文化事象的描述与感悟上,是要以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原理与方法,以当代的文化生态为客观对象,对于当代的审美文化学做出学理性的阐释和建构的。中国传媒大学的文艺学博士点,“审美文化学”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向,其指导思想亦是从学科角度对其进行提升,从而使文艺学与美学都在汲取新的资源基础上,生长出新的理论形态。 二 关于审美文化,已有诸多的学者进行了理论阐述和现象批判,如叶朗、聂振斌、周宪、姚文放、林同华、李西建等学者,都有专著和书中的专章正面展开对审美文化的学理性建构,其见自异,其说不一,但都对“审美文化”作了深刻的哲学思考,并提出了相对完整的看法。我们认为,这种对“审美文化”的不同认识完全是学术研究正常化、民主化的表现,是有利于“审美文化学”作为一个分支学科的研究与发展的。如叶朗先生在其主编的《现代美学体系》里,将“审美文化”作为审美社会学的核心范畴,并为其界定说:“所谓审美文化,就是人类审美活动的物化产品、观念体系和行为方式的总和,它是人创造出来的,又通过一代一代的‘社会遗传’而继承下去。”① 显然,叶朗先生并非是在特指大众文化、消费文化中的审美性质这个角度来论述审美文化的,而是作为人类发展中的社会文化的审美方面的常态而言的。聂振斌、滕守尧、章建刚等先生在对当代的审美文化现象做出全面分析后,为“审美文化”定义为“审美文化是人类发展到现时代所出现的一种高级形式,或曰人类文化发展的高级阶段,它把艺术与审美诸原则(超越性、愉悦性以及创造与欣赏相统一等)渗透到文化及社会生活各个领域,以丰富人的精神生活,使偏枯乃至异化了的人性得以复归”。② 将“审美文化”定位在一种“高级形式”,同时,又指出其是现时代感的产物。李西建先生认为,“所谓审美文化是以人的精神体验和审美的形式观照为主导的社会感性文化。”并指出其主要的特征为感性化、形式化和消费性。③ 林同华先生则是从美学与文化学的联姻这个角度来界说“审美文化”的,其云:“美学文化学是美学与文化学的结合体。这种结合,并非一切文化模式与美学文化的组合,而是有其内在结构与外在形式要求的结合。”④ 他指出:“美学文化学的整体性结构为审美文化哲学、审美艺术哲学、审美行为哲学、审美科技哲学四大部分组成。”⑤ 而周宪所说的审美文化, 主要是指当代中国在消费文化背景中的审美形态。如其所说:“一个重要的理由是,当代中国审美文化的发展和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了古典的艺术范围,技术的进步和影响,大众传播媒介的广泛渗透,具有读写能力的大众阶层的涌现,艺术生产方式从传统的个人手工操作向机械复制的转变,艺术传播方式的变化,流行时尚、趣味与群体的亚文化的关系等等,显然不能在传统的对个体创造力或个案的研究范式加以解决。”⑥ 姚文放对“当代审美文化”的解说是非常明确的,他说:“‘当代审美文化’是一个特指概念,是指在现代商品社会应运而生的、以大众传播媒介为载体的、以现代都市大众为主要对象的文化形态,这是一种带有浓厚商业色彩的、运用现代技术手段生产出来的文化,包括流行歌曲、摇滚乐、卡拉OK、迪斯科、肥皂剧、武侠片、警匪片、明星传记、言情小说、旅行读物、时装表演、西式快餐、电子游戏、婚纱摄影、文化衫等等。”⑦ 姚文放所说的“审美文化”,特指在当代的消费文化和大众媒介的氛围里的文化现象。 这些对“审美文化”的不同阐说,各有其理论的和现实的依据,也都给我们以深刻的启示。我们既然对“审美文化”这个问题有如此重视,专门成立这样一个研究机构来从事对它的研究,当然要对诸家的有关理论多加学习,并在有限的见识中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审美文化研究的出发点是美学的立场。“审美文化”的提出自然是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的,“文化”与“审美”有着天然的姻缘。关于审美文化的历史,追溯到中国与西方的古典时期,自然是找到了其渊源所在,但实际上“审美文化”成为美学研究的焦点问题,甚至“审美文化学”成为美学的一个新兴分支学科,是有深刻的时代因素的。大众媒介对日常生活的全面渗透,消费社会的需求的符号化,还有视觉文化成为新的审美方式、“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等等,这样一些密切相关而又错综复杂的要素,构成了“审美文化”在近年内凸显的内在原因。因此,我倒是倾向于在“审美文化”前面加上“当代”的时间限定,这样更能揭示“审美文化”的特殊内涵。我们现在所说的“审美文化”,就其广义而言,是人类文化各个层面(物质的、精神的和制度的)呈现出来的审美因子,或者说是人们以自觉的审美理想、审美价值观念所创造出的文化事象的总称;一般说来,审美文化具有感性化和符号化的特征;就其狭义而言,审美文化特指在当代大众传媒影响下,在社会文化的各个方面所呈现的具有审美价值的产品、倾向和行为。审美文化学则是当代美学中以审美文化为研究范围的新兴分支学科。 三 这样的理解或定位,是立足于当代的文化形态和审美现实的。“审美文化”固然是“古已有之”的,孔子讲的“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周易》中讲的“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刘勰讲的“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万品,动植皆文。”⑧ 等等,当然都是“审美文化”。但是, 我们认为“审美文化”研究的兴起,是有特定的历史条件、特定的现实原因的,也是当前社会文化状况在学术界所引起的必然回应。我们研究审美文化这个课题,追本溯源,予以历史的回顾是必要的,但我以为并非目标所在;对“审美文化”进行抽象的、理想化的定位,将其作为未来的、完美人生的美学理念,好固然是好的,但我以为在现实的针对性上还是略感欠缺的。我们对审美文化的把握,是以解释和引导现时期的文化形态、审美现实为其旨归的。“三个代表”中的“代表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并非是玄虚的理念,而是一个现实的而又是艰巨的历史性任务,是立足于我们国家的文化现状所提出来的。理论是要有实践品格的。中华民族先进文化的极为重要的部分,就是审美文化。“审美文化”与“大众文化”、“视觉文化”是不同维度的概念,其间是有很多交叉之处的,但决不是等同的。比如大众文化,按照王一川教授对大众文化的界定是“以大众媒介为手段,按商品规律运作,旨在使普通市民获得日常感性愉悦的体验过程,包括通俗诗、通俗报刊、畅销书、流行音乐、电视剧、电影和广告等形态”。⑨ 并指出大众文化有如下特征:大众传媒性、商品性、 流行性、类型性、娱乐性、日常性等。大众文化是和精英文化或高雅文化相对应的,大众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市民阶层的审美需要,在各种文化事象上有着普遍性的审美质素,但也要看到,它们又因其模式化和媚俗性而受到质疑。“审美文化”中包含了大众文化的某些因素,但显然又不是同格的概念。审美文化与高雅文化有很多可以对接的地方,也许高雅文化有更为纯粹、更为传统的审美旨趣,但同样也不是与审美文化同格的概念。再看“视觉文化”与“审美文化”的异同。视觉文化指当代人通过图像方式来把握世界的普遍性文化模式,德国著名思想家海德格尔预见性地指出:“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⑩ 米尔佐夫教授对视觉文化有这样的说明:“可视性之所被看重,是因为当今人类的经验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视觉化和具象化了。在许多方面,工业化的和后工业社会中的人们如今就生活在视觉文化中,这在一定程度上似乎可以将当下与过去区分开来。”(11) 应该说,“视觉文化”作为当今社会的文化症候和总体趋向,与审美文化有更多的交互渗透、彼此印证的联系,因为当今的人们与世界的审美关系更多地是视觉化的,人们的审美经验也以视觉性体验为主体。因此,“审美文化”不能不有更多的“视觉文化”的影子。在后现代主义的社会文化谱系中,这两者必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姻缘。但我们同样无法也不应将它们混为一谈。就其区别而言,视觉文化是在后现代社会氛围中的已然存在的文化症候,在某种意义上,它牵引了美学的泛化,也同样地导致了美学的浅表化。它带来的是“一种崭新的平面感而无深度的感觉”。(12) “审美文化”这个命题尽管是带着明显的当代文化的胎记,但它更多的是“应该是”的文化模型。或者说是我们这个时代以建构性的审美形态来凸显和把握文化事象与格局的尺度。它带着健康的、明朗的审美价值观念来渗透和衡量当今社会文化的各种事象与状态。这在当年席勒从人本主义的哲学立场出发,提出“审美文化”的命题,就已经包含了“理念的美”和“经验的美”两个层面。席勒认为:“我们现在解释和分辨了人们判断美的影响和审美文化价值中经常遇到的差异。我们记得在解释这种差异时,实际经验中存在两种类型的美,另外,论辩的双方在谈到全面发展的天才时,都断言这种类型的美只是在旁证另一种类型的美。而我们在分辨这一差异时,也区别了人身上与那两种美相对应的双重需求。”(13) 这里的两种美,一是指“理念的美”,一是指“经验的美”。前者是关于美的理想,或云美的尺度。“经验的美”是指人们的经验世界中的美,也即现实中的美感经验,它们是客观的存在。“经验的美”又分为“溶解性的美”和“振奋性的美”。“理念之美”与“经验之美”二者的统一,才构成了“审美文化”的内涵。“审美文化”也可以视为包含着“理念的美”和“经验的美”这样两个层面。“理念的美”就是人类的审美理想及其贯穿于其中的审美价值观;“经验的美”可以理解为当代社会的审美现实。在审美文化中,这两个层面,两个要素,应该是缺一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