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美学史上,“清静”一直被看作为一种审美构成境域和最高审美诉求,所谓“诗以清为主”(宋咸熙:《耐冷谈》卷三)、“诗家清境最难”(贺贻孙《诗筏》)。正因为“清”之境域难以构成,因此,才成为历代美学家极力推崇的一种审美构成和审美意趣域。 一 “清静”之“清”的含义是纯净、寂静、明白、廉洁、单纯、点验等,像清楚、清醒、清净、清白、清醇、清淡、清高、清廉等等。“静”“静”是与动相对应的,是指安定、没有声息等,像安静、沉静、平静、清净、静穆等等。构成“清静”境域的心态与途径则是道家所标举的自然而然、清净无为,回归到最初的纯粹构成本源“道”,保持“清静”自然之心,没有一点人世尘埃的污染,悠闲超脱而清净高洁。从而才能在“无常”的世界中求得“常清静”,构成虚静之境域。就其原初的美学意义来看,所谓“清静”,就是“虚静”。作为一种无功利、超功利的纯粹的审美构成境域,“清静”说最早是由老子提出来的。老子主“静”。他认为“静为躁君”,“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在老子看来,“静”是“根”,是“命”,是生命的纯粹的原初构成域。他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1] (十五章)又说:“致虚极,守静笃。”基于这种思想,他指出,只有达成“虚极”“静笃”,才是真正还原到生命的原初,也就是还原到纯粹构成本源“道”。正由于“虚”、“静”是“根”,是“命”,是生命的纯粹的原初构成,所以他认为“清静为天下正”,并在其书中多处提到“静”。如:“重为轻根,静为躁君。”[1] (二十六章)他认为,在“归根”“复命”中,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保持无欲无为的心态,才能达到“静胜躁,寒胜热”的境域。以“静”胜,“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1] (三十七章)。为什么呢?他形象地比喻道,“牝常(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1] (二十三章)。这种“归根”和“复命”式的“静”,究竟是怎样的审美构成态呢?老子对此进行了追问。他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1] (十章)这里所谓的“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的描述,深刻而又具象地揭示了“清静”这种绝对纯净的审美构成境域像“玄鉴”一样纤尘不染的特点。庄子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清静”思想,提出著名的“心斋”说。他说,“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可见,所谓“心斋”,就是指的一种纯而又纯的审美构成态。只有达成这种构成态,才可以全性,才可能明察,才可以使意志处于绝对的自由,才可以排除外物、内情的干扰,这时来“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2] (《人间世》),才会感到四堵皆空,视有若无,才能进入大道和至美境域。在老子“清静”说的基础之上,庄子把“虚静”从本体论层面进一步扩大到人的精神境域,成就在他所设计的理想人格上:“真人”与“至人”是其理想人格境域的完美统一。由“清”与“静”所构成的“清静”境域既是道家哲人所追求的一种原初纯粹境域,又是中国传统文艺审美创作的审美诉求和构成境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清静”境域的构筑不仅是文艺审美创作的美学追求,而且展现了文艺审美创作主体的人生境界、人格修养的原初构成境域。所以说,“清静”也就是“虚静”。中国传统文艺审美创作原初的构成态势就是“清静”。这正好与道家哲人的“虚静”观殊途同归。 就其具体内容而言,所谓“清静”,一是指审美创作主体原初构思心态的“清静”,二是指作品意境构成境域的“清静”。道家虚静观在中国传统文艺审美创作中体现为以下三种境域: (一)收心去欲 在道家哲人和中国文艺理论家看来,“体道”与审美活动进行的关键一步是“清静”心境的构筑,因此首先必须收心去欲,回归原初的“清静”,而收心去欲则是回归原初的“清静”的前提条件。所以,中国传统文艺审美创作极为强调去欲以静心的重要性。在这一方面,古代许多哲人都深切地认识到它的重要性,把审美体验时“心”的虚静作为审美境域构成的首要条件。 在中国美学,“清静”或谓“虚静”,意谓“澄心端思”,澄怀净化,忘知虚中,就是进入一种无视无听、寂寞无为的构成境域。苏轼《送参寥师》云:“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阅世走人间,观身走云岭。咸酸杂众好,中有至味永。诗法不相仿,此语当更清。”处静方能观动、虚心才能纳物,虚静之境,在杳冥寂寞中,“离形去知”、“无视无听”、“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2] (《大宗师》),清代词人况周颐云:“人静帘垂,灯昏香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虫相和答。据梧冥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怅触于万不得已,既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晃、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3]“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此即老子所谓“致虚极”;“乃至万缘俱寂”,此即老子所谓“守静笃”。在中国古代美学家看来,只有通过这样致虚守静,达成离形去知、空明澄澈的“清静”构成态,在这样的构成态中,审美者才能放逐思虑、息机冥怀,进入心灵“忽莹然开朗如满月”、丰富情思不能自己地无端自来的佳境,于是审美意念便自然从中生发:“吾苍茫独立于寂寞无人之区,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自沈冥杳霭中来。吾于是乎有词。”[3] 由此可见,去欲是静心的前提,只有守静才能寡欲,寡欲方能清心,因为清心而消除种种心理屏障,使自己的心呈现出以虚静为体的“道”,从而使艺术家的生命力得到自由解放,在审美创作中出神入化,运用自如,使玲珑澄澈的心灵突破“物”与“我”的界限,和幽深远阔的宇宙意识与生命情调相互契合,进入“应会感神”的境域。因此我们说,收心去欲是中国传统文艺审美创作中回归“清静”之心所达到的第一层境域。 (二)物我两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