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白话碑文是一种镌刻在碑石上的白话文牍,多为元代统治者颁发给寺院、道观、庙学的各类旨书,其基本内容是蠲免僧人、道士、儒生的各种杂泛差役,晓谕地方军政官员、过往使臣、平民百姓不得侵害承旨者的土地、财产等权益,并告诫僧侣、道众虔诚祈福国运帝祚,不要恃旨胡为。 元时白话碑文数量之多,超乎人们的想像。清叶昌炽有云:“王言如纶,其出如丝,涣汗大号,宪章百世。惟元人起自朔荒,庙堂制敕犹沿椎髻之风。开国之初,崇尚道释。琳宫梵宇,往往有圣旨碑。”以至“虽弹丸小邑,尚有元时圣旨碑一二通”①。但因年代寖久,风剥人毁,原碑能保存至今者,自不过万一。明清以降,方志、金石书籍往往哂其“文无足述,而体特异”②,弃而不录。幸而著录者,也多作为“存异”以备一格,故目前见于方志、金石所录者数量相当有限。20世纪30年代初,冯承钧先生从金石、方志、国外拓影及国内存碑中搜集白话碑文三十余篇,另收史籍所载白话诏令数篇,共四十篇,汇成《元代白话碑》(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一书,这是元代白话碑文的第一部专辑。至50年代,蔡美彪先生又于冯书之外广泛搜罗,特别是利用了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艺风堂、柳风堂旧藏拓片,编成《元代白话碑集录》(科学出版社1955年版),共收录各类白话碑文九十四篇(别附十七篇),这是目前著录最多的白话碑文集。蔡书之后,特别是近些年来,又有不少白话碑陆续发现、刊布,如河南登封少林寺圣旨碑③、河南许昌天宝宫圣旨碑④、河南浚县嘉祐寺圣旨碑⑤、山东长清县灵岩寺圣旨碑⑥、河南内丘县梵云寺圣旨碑⑦ 等等。由陈垣先生编纂,陈智超、曾庆瑛校补的《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版)对有关道教的白话碑文也收罗详备。不过目前已知存有碑石或拓片的白话碑尚不止这些,如据《三晋石刻总目·运城卷》(吴均著,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山西芮城县西柏乡寺里村清凉寺即现存狗儿年圣旨碑、虎儿年令旨碑,有待著录。相信今后仍会不断有所发现。 元代白话碑文,就目前已经发现并搜集到的篇什来看,内容虽然不很丰富,且有程式化的特点,但是它涉及到元代政治、经济、法律、宗教、典章、文化、地理、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又是最可靠的同时材料,因而有着很高的历史学、宗教学、方志学等价值,其中的一人一地,往往便可徵信史实、补苴阕漏,这一点已为学界所共识。另一方面,白话碑文语言上兼有中古蒙古语和元代汉语的词汇和句法特点,具有十分重要的语言学价值,是研究元代蒙古语同北方汉语语言接触的宝贵资料。此外,不少白话碑的汉语译文与蒙古字原文同勒一石,这就为准确理解蒙古语原意及释读和转写回鹘式蒙古文、八思巴字,提供了重要参考。同时也可以帮助了解元代蒙文旨书的书写程式及翻译体例。所以,白话碑文还有着重要的蒙古语文学和翻译学价值。 对于元代白话碑文,明清学者多轻其鄙俗,鲜有研究。方志、金石录中偶有注释,也大多浅薄错谬,因为既不通蒙古语,又不明元时汉语所致。⑧ 钱大昕《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卷一八至二○对所藏数件元代白话碑拓作了历史学的研究,主要是以《元史》证碑,考证碑文中的人物、译名、史实,间或发明体例,虽所见未广、所论不多,但也大都允当,代表了当时的研究水平。近代以来,随着国外学者对我国发现的回鹘式蒙古文和八思巴字碑铭的整理、研究,那些同碑而刻的白话译文也引起了学界的注意。20世纪初,法国学者沙畹(Chavannes)曾于华北搜集碑刻资料,并发表了相关研究,其中即包括不少白话碑文。⑨ 1917年陈垣先生发表《元也里可温教考》,也曾利用过二十余种白话碑文材料⑩;其《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1941)也充分运用了包括白话碑在内的各种碑铭材料,对其中所反映的全真、大道、太一三种新道教做了深入的研究。冯承钧先生《元代白话碑》、蔡美彪先生《元代白话碑集录》,在断句标点、疏通字义、蠡定年代、发明体例、考辨名物、徵信史实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使得乖剌的碑文庶几可读。近些年来,国内外不少学者从历史学、宗教学、金石学、语言文字学等角度,对白话碑文进行了更广泛的研究,或侧重于碑文年代的考订,人物史实的徵信,或侧重于蒙古译名的训释,回鹘文和八思巴字的释读和转写,或侧重于蒙汉混合直译体语言的研究,或侧重于元代宗教政策、宗教流派、寺观经济的考察等等,取得了不少成果。本文则拟通过对现存白话碑文的系统考察,(11) 探讨其在内容和形式上的某些体例。 就目前已收集到的一百一十八篇白话碑文来看,其分布及于陕西、山西、山东、河北、河南、浙江、江苏、湖北、云南等地,可见分布之广。从时间跨度来看,最早的一篇在太祖癸未年(公元1223年),时去蒙古建国(公元1206年)不过十余年;最晚的一篇在顺帝至正廿六年(公元1366年),离元朝灭亡(公元1368年)仅有两年。从旨书性质来看,有圣旨碑、懿旨碑、令旨碑、法旨碑、钧旨碑,还有给文碑、劄付碑、公据碑、执照碑、榜示碑等。从旨书颁发者来看,有皇帝、皇太后、皇后、太子、诸王、帝师、国师及扎鲁火赤、都元帅等军政官员,还有宣政院、诸路释教都总统所等机构。从承旨对象来看,有寺院、道观的住持、首领,还有孔、颜、孟的子孙后裔等。从形制上看,有单篇独刻一石的,也有数篇同刻的,还有蒙语原文与白话汉译同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