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44;K24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285(2006)04-0008-06 刘克庄《漳州谕畲》一文,在畲族史尤其是宋代畲族史研究中,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凡治畲族史的学者,无例外地要加以引用和剖析。但对于《漳州谕畲》一文的解读,却歧义纷呈,且各家引用时往往“各取所需”,只是摘引,罕有顾及全文者。本文拟在前贤研究的基础上,对《漳州谕畲》作一新的透视,并与相关史料参证,借以索解宋代畲族史的几个关键问题。为了全面准确地掌握该文为我们提供的历史信息,兹将全文移录于下: 自国家定鼎吴会,而闽号近里,漳尤闽之近里,民淳而事简,乐土也。然炎绍以来,常驻军于是,岂非以其壤接溪峒,茆苇极目,林菁深阻,省民、山越,往往错居,先朝思患预防之意远矣。凡溪峒种类不一:曰蛮、曰猺①、曰黎、曰蜑,在漳者曰畲。西畲隶龙溪,犹是龙溪人也。南畲隶漳浦,其地西通潮、梅,北通汀、赣,奸人亡命之所窟穴。畲长技止于机毒矣,汀、赣贼入畲者,教以短兵接战,故南畲之祸尤烈。二畲皆刀耕火耘,崖栖谷汲,如猱升鼠伏,有国者以不治治之。畲民不悦(役),畲田不税,其来久矣。厥后贵家辟产,稍侵其疆;豪干诛货,稍笼其利;官吏又征求土物——蜜蜡、虎革、猿皮之类。畲人不堪,愬于郡,弗省,遂怙众据险,剽略省地。壬戌(即理宗景定三年,1262)腊也,前牧恩泽侯有以激其始,无以淑其后;明年秋解去,二倅迭摄郡,寇益深,距城仅二十里,郡岌岌甚矣。帅调诸寨卒及左翼军统领陈鉴、泉州左翼军正将谢和,各以所部兵会合剿捕,仅得二捷。寇暂退,然出没自若,至数百里无行人。事闻朝家,调守,而著作郎兼左曹郎官卓侯首膺妙选。诏下,或曰:侯擢科甲有雅望,宰岩邑有去思,责之排难解纷,可乎?侯慨然曰:君命焉所避之!至则枵然一城,红巾满野。久戍不解,智勇俱困。侯榜山前曰:畲民亦吾民也。前事勿问,许其自新。其中有知书及土人陷畲者,如能挺身来归,当为区处,俾安土著;或畲长能帅众归顺,亦补常资。如或不悛,当调大军,尽鉏巢穴乃止。命陈鉴入畲招谕。令下五日,畲长李德纳款。德最反复杰黠者。于是西九畲酋长相继受招。西定,乃并力于南,命统制官彭之才剿捕,龙岩主簿龚镗说谕,且捕且招。彭三捷,龚挺身深入。又选进士张杰、卓度、张椿叟、刘□等与俱。南畲三十余所,酋长各籍户口三十余家,愿为版籍民。二畲既定,漳民始知有土之乐。余读诸畲款状,有自称盘护孙者。彼曷尝读《范史》,知其鼻祖之为盘护者?殆受教于华人耳。此亦溪峒禁防懈而然欤。侯参佐褒畲事巅末二,锓梓示余。昔汉武帝患盗贼群起,命御史大夫衣绣持斧以威之,曾不少戢。龚遂一郡守尔,既至郡,前日之盗皆解刀剑而持钩鉏。侯初剖符,固欲用昔人治渤海之策,竟践其言。夫致盗必有由。余前所谓贵豪辟产诛货、官吏征求土物是也。侯语余曰:每祸事必有所激,非其本心。呜呼!反本之论,固余之所服欤!侯素廉俭,山前调度,需如猬毛起。专以苦节,不至乏绝。自奉如穷书生,吏议事、宾客清谈,不过文字,饮数行,未尝卜夜。时例卷多削去。其清苦有李公韶、徐公复二牧之风。昔张奂为安定都尉,羌帅有感恩遗奂马及金者。奂□② 其物,威化盛行。史谓羌性贪而贵吏清。呜呼!清白之吏,固畲之所贵欤!侯功成而无德色,惟为佐僚属士友论功于朝,曰:不赏后无以使人。顷余亡友虚斋赵公为漳,民免丁钱。余尝大书于石。今卓侯夷难之功不下虚斋,乃夲谕蜀之义,作谕畲记,使漳人刻石,与前碑角立。侯名德庆,字善夫,莆阳人[1]。 这篇文章传达的历史信息是多方面的,下面结合对文中一些事件的疏证,略谈对宋代畲族史几个关键问题的认识。 一、“畲”族称号的起始与宋代畲民的分布 这篇文章作于理宗景定三年(1262)之后,以往很多研究者认为以“畲”作为今日畲族的族称始见于此文,即南宋末年才出现畲族的名称③。其实,以“畲”作为后世畲族的族称应该上溯较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在传世文献中,以“畲”或其同音异体字来指称具有烧山种畲、不断迁徙特征的特殊族群,在刘克庄《漳州谕畲》之前至少还有三处。 其一,南岳玄泰禅师居衡山时,尝以衡山多被山民斩伐烧畲,为害滋甚,乃作《畲山谣》曰: 畲山儿,畲山儿,无所知。年年斫断青山嵋。就中最好衡岳色,杉松利斧摧贞枝。灵禽野鹤无因依,白云回避青烟飞。猿猱路绝岩崖出,芝术失根茆草肥。年年斫罢仍再锄,千秋终是难复初。又道今年种不多,来年更斫当阳坡。国家寿岳尚如此,不知此理如之何。[2] 此诗描述的“畲山儿”,以斫山烧畲为生,具有今年斫了一坡,明年又斫另一坡的不断转徙特点,在北宋释赞宁的《宋高僧传》中,他们被称为“山民莫瑶辈”[3],所有特征都与畲民相符,可以认作是文献中以“畲”来指称这群山地民族的最早史例。玄泰禅师的生卒年不祥,但据《五灯会元》,他“与贯休、齐己为友”,贯休、齐己都是唐末五代时人,则他也应是唐末五代时人,《宋高僧传》称他为“唐南岳七宝台寺玄泰”,也肯定了他在唐末已在南岳为僧。因此,以“畲”作一个耕山烧畲、不断迁徙的特殊族群的族称应始于唐末或五代。不过,当时这个族群还处在孕育为畲族的过程中,虽有人称之为畲山儿,更多的人还是称之为莫瑶。 其二,王象之《舆地纪胜》卷102“梅州”条,记载当地的稜禾是“山客輋”所种。“輋”是“畲”的异体字,“山客”是畲民的自称,“輋”是广东汉人对畲民的称呼,“山客輋”把畲民的自称和他称结合起来,显然,这条记载应是文献上以“輋”(“畲”)作为畲族族称的正式记载。而《舆地纪胜》成书于理宗宝庆三年(1227),至少比刘克庄《漳州谕畲》一文早35年。 其三,《宋史》卷419《许应龙传》载:“距州六七十里曰山斜,峒獠所聚,匄耕土田,不输赋。”这是许应龙任潮州知州时的事。在潮州方言中,“畲”、“斜”同音,“山斜”即“山畲”。“山畲”是“峒獠”,又具有不输赋税的特点,指的显然是畲民。许应龙出任潮州知州在理宗绍定五年至端平元年之间(1232-1234)④,则潮人以“山斜(畲)”作为畲民的专称约略与梅州的“山客輋”同时,最迟不晚于端平元年,也比刘克庄《漳州谕畲》早了30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