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在五礼中属吉礼。唐宋以后,礼制在国家政治体系中的作用逐渐仪式化,甚至成为具文,但祭祀之礼,却由于其独特的象征意义,能够赋予君主统治以合法性,从而使朝代的延续具有看似合理的历史必然性,而且因为尊祖敬宗观念的持续作用,家族的形成和团结也依赖于各式各样的祭祀活动加以突出,所以能够万木萧萧,一支独秀,古语有“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在此或可得一回应。 太庙祭祀在祭礼中地位极为重要。由于皇帝的独尊地位和天之元子的身份,太庙并不等同于皇帝的一家之庙,而成为国统所系,皇帝个人的世族谱系由此往往上升到国家政治层面,其世次先后自然不可有半分差错。在所谓帝系中,太祖地位的确定尤其重要,而恰恰在这一关键问题上,宋代的争论也最为激烈。神宗熙宁年间以僖祖为太庙始祖,以取代太祖的地位,以致此后百余年内,礼仪之争,形如聚讼,但一直到绍熙五年(1194)之前,僖祖在太庙中的始祖地位并未改变。然而在这短短的一年中,风生水起,形式骤变。孝宗驾崩不久,光宗禅位,宁宗登基,政治上的巨大变动,赋予了这场看似简单的经学争论以特殊的涵义。其间牵涉颇多,倘能追本溯源,细作探究,或许对了解宋代政治有所裨益。 一 定制与变法 绍熙五年(1194)六月戊戌,孝宗崩。孝宗之疾,起自正月,绵历半岁,终于不治。这半年中,尽管宰执近臣屡屡劝谏,甚至不惜引裾闯宫,但光宗执意不回,未尝一临重华宫探视问疾。甚至在得知孝宗驾崩消息之后,仍百般推诿,以致国丧无主,人心惶惶。又手诏八字,言有退位之意,遂有七月甲子内禅之事。当时宰相留正畏事离位,全赖赵汝愚勇于任事,妥为安置,才未生大变。 随后,因孝宗袝庙又引发太庙始祖之争。参与者既多在朝名臣,博学大儒,讨论之事又历时百年,多涉旧事,而最终的结局却又出人意料的戛然而止,就使这场争论看起来不仅重要,而且复杂。 当时诸贤讨论时无不回顾旧史成制,以资说明。这种方法,即在今日,也可借鉴。 有宋一代,太庙之兴,始于太祖。建隆元年(960),有司请立宗庙,诏下其议。兵部尚书张昭等折中三代以来礼制,而以隋唐以来仅立四庙之制为合乎时宜: 七庙之制,隋文但立高、曾、祖、祢四庙而已。唐因立亲庙,梁氏而下,不易其法。稽古之道,斯为折中。伏请追尊高、曾四代,崇建庙室。 判太常寺窦俨据此上四代庙号,分别为僖祖、顺祖、翼祖、宣祖。① 真宗咸平元年(998),经礼官集议,以太祖、太宗兄弟一世,昭穆相同,合祭时,太祖、太宗同位异座,真宗于太祖仍称孝子。仁宗康定元年(1040),直秘阁赵希言建议将僖、顺二祖从太庙迁出,同判太常寺宋祁援引王肃天子七庙之说,② 认为“僖祖至真宗方及六世,不应便立祧庙。”③ 至嘉祐四年(1059),仁宗欲亲行祫祭之礼④,礼部尚书王举正等议: 大祫之祭,所以合昭穆尊卑,必以受命之祖居东向之位。本朝太祖实为受命之君,然僖祖以降,四庙在上,故每遇大祫,止列昭穆而虚东向。魏、晋以来,亦用此礼。今亲享之盛,谓宜如旧为便。 诏恭依。⑤ 可见,至仁宗时基本仍是沿循旧制,即使在祫祭时仍虚始祖之位。嘉祐八年三月(1063),仁宗崩,祔庙而太庙七室皆满,礼院请增置一室,修奉太庙使蔡襄上八室图,为十八间。⑥ 观文殿学士孙抃等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南向,真宗居穆位,北向。盖先朝稽用古礼而著之于祀典矣。大行皇帝神主袝庙,伏请增一室为八室,以备天子事七世之礼。”诏从之。⑦ 卢士宗、司马光则坚持西晋以来的成例,以为僖祖神主应迁出太庙,并虚东向之位,以待太祖: 礼,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太祖之庙,万世不毁,其余昭穆,亲尽则毁,示有终也。自汉以来,天子或起于布衣,以受命之初,太祖尚在三昭三穆之次,故或祀四世,或祀六世,其太祖以上之主,虽属尊于太祖,亲尽则迁。……盖以太祖未正东向之位,故止祀一昭一穆,若太祖已正东向之位,则并三昭三穆为七世矣。……今若以太祖太宗为一世,则大行皇帝袝庙之日,僖祖亲尽当迁于西夹室,祀三昭三穆,于先王典礼及近世之制,无不符合,太庙更不需添展一室。 孙抃对司马光的看法不以为然,他认为应变礼从时,不可拘泥古制,“僖祖虽非始封之君,要为立庙之始祖,”既然太祖、太宗兄弟一世,庙数未过七世,便不应毁庙。结果孙抃的意见被采纳,僖祖之位得以保留,⑧ 太庙遂有八室,也为后来的争论留下了伏笔。 治平四年(1067),英宗将袝庙,太常礼院请以神主袝第八室,祧藏僖祖神主于西夹室。自仁宗而上,以此递迁。翰林承旨张方平等议:“同堂八室,庙制已定,僖祖当祧,合于典礼。”遂祧僖祖,并罢其讳及忌日。⑨ 可以看出,此时僖祖的始祖地位并未确立,天子七庙而虚太祖东向之位的故事仍得到遵循。 熙宁五年(1072),再议此事,情况便大不相同,王安石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这次议论,并非因皇帝驾崩,须议袝庙之礼,而与各人的政治、学术主张密切相关。安石“不主祧迁之说”,故使中书门下上言,其中心在于本朝世次自僖祖而定,倘若毁庙下祧,则“非所以顺祖宗孝心、事亡如存之义”。随后,安石又使元绛、王益柔、陈绎、曾布、许将、张琥上议,大意并无二致,仍以僖祖的地位当比殷周之契、稷,应为本朝始祖,并以其庙为太祖之庙。 翰林学士韩维依据隋唐五代以来重视功、德的故事,认为僖祖并没有像契、稷那样的卓然功业,不可为太庙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