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现代汉语包含个体量词/单位词的数量结构,无标记的语序是“数+量+名”(“一匹马”、“两斤肉”)。而在上古汉语里,数量短语(“数+量”)相对于名词的位置最常见的是“名+数+量”(“马千匹”、“金千斤”)。那么汉语“数+量+名”格式是如何产生的?以往的研究有种种不同的看法。本文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初步结论是: 1)先秦汉语中单位词本来就有“数词+单位词(+之)+名词”和“名词+数词+单位词”两种语序,这两种结构在句法、语义和话语功能上有显著的差别:前者是描写性的,其中“数词+单位词”是名词的修饰成分;后者则是计量性的,其中“数词+单位词”是句子(或小句)的述谓成分。 2)西汉前后,“数词+单位词(+之)+名词”中属格标记“之”的脱落以及其他数词的渐次进入,诱发“数词+单位词+名词”获得实际计量的功能;另一方面,伴随着“名+数”格式的逐渐衰落,“名词+数词+单位词”在中古以后变成有标记的格式。 3)两汉时期,个体量词作为一种语法范畴产生后,受“数词+单位词+名词”格式的类推而开始形成“数词+个体量词+名词”格式;并由此形成“数词+个体量词+名词”与“名词+数词+个体量词”两种语序的竞争态势,最终在唐宋以后,“数词+个体量词+名词”变成汉语包含个体量词的数量结构的优势语序。 2 有关“数+量+名”格式来源的几种说法 关于“数+量+名”格式的来源,一种相当流行的看法是,这种格式源于“名+数+量”结构中数量短语(“数+量”)的移位,即“数+量+名”〈“名+数+量”。(参看刘世儒,1965;Peyraube,1991、1998;贝罗贝,1998;洪艺芳,2000;李宇明,2000)(注:此外,有些学者虽未明言“数+量+名”格式源于“名+数+量”格式中“数+量”短语的直接移位,但仍从不同角度主张“数+量+名”的出现与“名+数+量”的演变有关,如屈承熹(1984)、沈培(1994)以及张延俊(2002)等。) 刘世儒(1965)是首次系统讨论数量短语(“数+量”)移位的文献。刘先生在谈到“南北朝数量词和名词的组合规律”时指出:“在先秦时代,数量词对于中心名词的位置基本上是以后置为原则的。……到了汉代,词序有了发展,但也还是可前可后,没有一定的规格的。……数量词开始转向于以前附于中心名词为原则,这是南北朝时期的事。”(刘世儒,1965:44-45)“数量词移向中心词前边,在南北朝时期,这是主流。”(刘世儒,1965:48)刘先生还进一步从功能观和目的论(teleology)角度阐述“数量词移前的优点”及动因:“数量词的移前,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因为这样移前可以使汉语语法的规律性更加严整,有助于明确地表达思想。”(刘世儒,1965:46) 主张“移位”说的另一位有影响的学者是贝罗贝。贝罗贝先生对汉语量词的演变做过比较系统而深入的研究(Peyraube,1991、1998;贝罗贝,1998)。在Peyraube(1998)里贝罗贝先生将汉语的数量结构分为七种格式:(A)Nnm+N(“一牛”);(B)N+Num(“虎一”);(C)
+Num+
(“羌十人”);(D)N+Num+MW(“贝廿朋”);(E)N+Num+CL(“马三匹”):(F)Num+MW+N(“一杯羹”);(G)Nnm+CL+N(“一株松”)。贝罗贝先生主张,“数词+单位词+名词(Num+MW+N)”格式来自“名词+数词+单位词(N+Num+MW)”,即在上古晚期(公元前5-3世纪)发生了下面的语序变化: (1)N+Num+MW>Nnm+MW+N 另一方面,G类的“Num+CL+N”则源于E类的“N+Num+CL”,其句法过程同样是数量短语的移位,即在中古晚期(公元7-13世纪)发生了下述语序变化: (2)N+Num+CL>Num+CL+N 与“移位”说相对立的意见则主张,汉语历史上并不存在数量短语的移位,“数+量+名”其实来自“数+名”。(Drocourt,1993;谭慧敏,1998) Drocourt(1993)认为,“Num+MW+N”与“N+Num+MW”历史上并无关系,因为二者在句法、语义、话语等层面具有完全不同的限制和功能:名词后的单位词严格来说表达的是实际的数量信息(quantification),并且往往显示新信息;这些单位词用于同位结构,通常出现在“清单”(enumerative lists)类话语环境里,强调数量(number)的重要性。相反,名词前的单位词往往显示已知信息,其语义在很多情形下已经弱化;它们往往出现在文学性较强的语篇里。正因为这两种结构的功能和限制不同,所以二者通常不能互相替换;相反,它们在语篇里常常同时出现。而两者出现次数的多寡主要决定于文献的文本性质(注:引自Peyraube(1998)。)。 基于上面的观察,Drocourt(1993)认为,历史上并不存在“N+Num+MW>Ntim+MW+N”这样的语序演变。相反,她主张,“Num+MW+N”直接来自“Num+N”,就像“N+Num+MW”来自“N+Nam”一样。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