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汉开始,佛教传入中土,译经大量出现,梵文与汉语交融,使词汇发生了很大变化。 在中古汉语研究资料中,佛典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一方面,主要源于印度梵文的汉译佛经给汉语固有文献以很大的冲击,许多佛经语言进入汉语,保存了众多的民间语言,成为研究中古汉语的宝藏之一;另一方面,中土语言又以其强大的力量同化佛典,使得译经必须合乎广大民众的领受力才能流行开来,才能为汉民族所接受。佛典与中土汉语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二者互相依靠、互相促进、互相影响。当然,中土汉语对佛典的作用与影响远远超出佛典对汉语的影响,这是不容置疑的。这表现在两方面: 第一,翻译佛典中流行的普通语词,绝大部分来自中土文献:一是继承了许多先秦汉语语汇;二是许多语词是当时中土文献中流行的。我们先看一段译经:昙果共康孟详译《中本起经》卷上:“我等勤苦,室家离别,登山越岭,困苦疲极,正坐此人,供给麻米。”这段话的每一个词都是来自中土语言,表达方式亦与中土语言同。“坐”,因为,凭借。亦见于当时中土文献。不必一一举证。 第二,佛典中完全新造的词语、新产生的义项毕竟数量有限,而且即便是仅出现于佛典中的新词新义,或者是佛典中最先出现的新词新义,也都与中土文献密切相关,其产生理据与汉语构词方式、词义演变方式一脉相承。多是仿照汉语构词方式产生,或是对汉语词汇的改造或化用,其源头无疑是中土文献。 问题是有些语词或产生过程比较复杂,或由于译经的频繁使用而使其流传更广、更普遍,这都容易造成假象,以为其源头是佛典。这是需要费些功夫去加以澄清的。本文试举例谈谈汉译佛典新词新义与汉语固有语汇的关系。 一 佛典新词往往运用汉语固有词语或语素构成 译经新词的构成与中土文献息息相关。有些词语含义的产生是比较复杂的。可以用汉语词语中的某一语素代表这一词语表示的意思,从而作为新的语素组合新词。 形骂 失译《兴起行经》卷下:“在毘叶佛世,形骂诸比丘:不应食粳粮,正应食马麦。”“形骂”是什么意思?上文写到,山王婆罗门看见佛和众罗汉饮食香美,“便兴妒嫉意曰:‘此髡头沙门,正应食马麦,不应食此甘馔之供。”’以“髡头沙门”讥称出家人,犹后世所谓“秃驴”;并嘲弄他们应该“食马麦”,这就是“形骂诸比丘”的经过。因此“形骂”犹言骂詈、毁骂。 为什么“形骂”有此义?在东汉以来的翻译佛经中,以“形”作前语素构成的“形~”式双音词不少,值得注意的是,这类双音词往往有毁谤、嘲弄、羞辱的意思,表示对人轻蔑、看不起。 有“形相”。后汉安玄共严佛调译《法镜经》:“复有四净戒事,何等为四?……三曰以不形相人,四曰以不谤毁人。”失译《阿含正行经》:“行道常常低头视地虫,无得蹈杀;无得自贪人妇女,无得形相人妇女。”姚秦弗若多罗共罗什译《十诵律》四七:“见诸比丘尼出入时,便形相说其过罪,共相谓言:是睐眼,是烂眼,是瘿,是黑,是白,是好,是丑,是有威德,是无威德。” 有“形名”。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十九:“乃至尊者大目犍连言:我于路中见一大身众生,比丘之像,皆着铁叶以为衣服,举体火然。亦以铁钵盛热铁丸而食之。乃至佛告诸比丘,此众生者,过去世时,于此舍卫国迦叶佛法中出家作比丘,作摩摩帝,恶口形名诸比丘,或言此是恶秃,此恶风法,此恶衣服。以彼恶口故,先往者去,未来不来。缘斯罪故,已地狱中受无量苦。地狱余罪,今得此身,续受斯苦。” 有“形调”后汉支娄迦谶译《道行般若经》卷七:“菩萨摩阿萨闻魔所语,心欢欣,自谓审然,便行形调人,轻易同学人,自贡高。”西秦圣坚译《太子须大拏经》:“妇行汲水,逢诸年少,嗤说其婿,形调笑之。” 有“形笑”。西晋竺法护译《般舟三昧经》卷上《譬喻品》:“佛告颰陀和,其有菩萨,闻是三昧,不形笑,不诽谤者。”西晋竺法护译《正法华经》卷九:“其一大士为说经言:我行恭敬,不轻诸贤仁等,当来正觉道德之慧。又诸四部,轻彼大士,骂詈形笑,不自改者,二十亿千劫所生之处。”又:“骂詈轻毁,每见形笑,彼时常为。” 有“形呰”。元魏慧觉等译《贤愚经》卷十二《师质子摩头罗世质品》:“由悔过故,不堕地狱;形呰罗汉,故致五百世中恒作猕猴。” 有“形毁”。隋达摩笈多译《起世因本经》卷五:“当知彼等,方应长夜共生诤斗,流转而行。各相形毁,各相骂辱。既生诤斗,执竞不休。各各以手自遮其面,如彼群盲,共相恼乱。”刘宋僧伽跋摩译《分别业报略经》:“展转相形毁,死入热土狱。”北凉昙无谶译《佛所行赞》卷二:“若以形毁我,令王割爱者。” “形相”指侮辱人的相貌,也有毁谤、说人坏话义,“形名”、“形调”、“形笑”、“形呰”、“形毁”意思相近,为嘲弄、耻笑义,都是动词。“形骂”的构词方式和这几个词相仿,有辱骂的意思(注:“形骂”等五词《汉语大词典》均未收。)。 显然,“形”有贬义,表示侮辱,此义从何产生?这可以从汉语固有语词“五形”说起,“五形”本来指头颅和四肢,引申泛指身体,有时专指身体的隐私部位,常指阴部。如果用修辞说。就是以全体代局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