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文献异文考证在汉语史研究中的作用

作 者:

作者简介:
徐时仪,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古籍研究所研究员、博士、博士生导师、华东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上海 200234)

原文出处:
广州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古代文献的异文是汉语史研究的重要佐证资料,在考证字的始见年代、语音的动态描写、词义的演变线索等汉语史研究方面具有不可忽视的学术价值。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6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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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语史主要以文献语言为研究对象,而古代文献的异文则是汉语史研究的重要佐证资料。这些异文带着各自时代的印记,蕴含着丰富的汉语史信息。汉语史的研究旨在“弄清汉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语音、词汇、语法的基本面貌和特征,了解汉语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变化,探索这些变化的特点和原因,揭示出汉语发展的内部规律。”[1]本文拟就汉语史研究中利用文献异文考证字的始见年代、语音的动态描写、词义的演变线索方面略作论述。

      一、字的始见年代

      研究汉语史,尤其是考探一个字或词最早产生的年代,同一文献各本异文的鉴别和确定十分重要。日本学者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一书曾说到在汉语史的研究中,应注意避免“时代的错误”,即错误地把后一时期的语言现象当作前一时期的语言现象,从而得出错误的结论。[2]产生这种错误的原因,往往是对同一文献不同版本的异文未作考证,没有选择好的版本,而使用了时代较晚的已为后人改动过的本子。

      如中华书局1976年出版的标点本《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二》载显德二年五月甲戌诏曰:“每年造僧账二本,其一本奏闻,一本申祠部。逐年四月十五日后,勒诸县取索管界寺院僧尼数目申州,州司攒账,至五月终以前文帐到京。”上引文中既用了“账”字,也用了“帐”字。《辞源》(修订本)[3]2969、《汉语大字典》[4]3645和《汉语大词典扩》[5]222释“账”皆以此为“账”字的最早用例,似乎“账”和“帐”在薛居正编著《旧五代史》的宋代已可并用。考《旧五代史》是中华书局出版的标点本二十四史中唯一的辑本,据中华书局的出版说明称,薛居正等撰《旧五代史》原书已佚,现行本是清乾隆四十年时的辑本,乾隆中开四库馆时,未能找到原本。馆臣邵晋涵等就《永乐大典》中辑录排纂,再用《册府元龟》、《资治通鉴考异》等书引用的《旧五代史》材料作补充,大致恢复了原来面貌的十分之七八。今辑本《旧五代史》作为《四库全书》之一,于乾隆四十年(1775年)编成缮写进呈。1921年南昌熊氏曾影印出版,中华本以此为底本,以乾隆四十九年(1784)缮写的武英殿刊本、1925年嘉业堂刊本及其他抄本等参校,还参校了残宋本《册府元龟》影印底样、旧抄本《五代会要》、《永乐大典》残卷等,成为一个比较完备的本子。然据我们查考《四库全书》所收《旧五代史》,上所引文中皆作“帐”,并未用“账”字。又查考光绪戊子季春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校印的乾隆四年校刊本、光绪壬辰年武林竹简斋石印本和吴兴刘氏嘉业堂依四明卢抱经楼旧钞本校刊本《旧五代史》皆同。因此,《辞源》、《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所引《旧五代史》盖出自中华本而未就其不同版本的异文加以考证,实际上中华本所用底本中并无“账”字,上引《旧五代史》中的“账”字很可能是后人抄写时的改字。后人抄写时将“帐”改为“账”也见于《旧五代史》的其他版本中,如中华本《旧五代史·唐书·明宗纪四》:“三司积欠约二百万贯,虚系帐额,请并蠲放。”例中“帐”字,《四库全书》所收《旧五代史》、光绪戊子季春上海图书集成印书局校印的乾隆四年校刊本、光绪壬辰年武林竹简斋石印本亦皆作“帐”,而吴兴刘氏嘉业堂依四明卢抱经楼旧钞本校刊的校刊本《旧五代史》中则写作“账”。

      《汉语大词典》释“账”所引另一例为冯梦龙《醒世恒言·张孝基陈留认舅》:“将昔日岳父所授财产,并历年收积米谷布帛银钱,分毫不敢妄用,一一开载账上。”《醒世恒言》的最早刻本为明叶敬池刊本,现藏日本内阁文库,书前有天启丁卯(1627)陇西可一居士序。台湾世界书局1958年出版了李田意所摄日本内阁文库藏叶敬池原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据以影印。考《汉语大词典》所引文中的“账”,叶敬池原本中作“帐”。《汉语大词典》收录的“账目”、“账簿”等词中也举有明代《醒世恒言》的用例作为书证。如“账簿”下所引《醒世恒言·张孝基陈留认舅》为:“房中桌上更无别物,单单一个算盘,几本账簿。”“账目”下所引为“孝基将钥匙开了那只箱儿,箱内取出十来本文簿,递与过迁道:‘请收了这几本账目。’”例中所引“账”字,叶敬池原本中亦皆作“帐”。因此,根据对《旧五代史》和《醒世恒言》各本异文的鉴别,我们可以推断,“账”字出现的最早年代绝不会早于明代。[6]

      二、语音的动态描写

      同一文献各本异文中的有些异切与语音的演变有关。王士元先生《词汇扩散的动态描写》一文指出:“音变向来是历史语言学研究的焦点。”在有关音变机制研究领域中首先作出解释的是“词汇扩散理论”。这个理论明确提出,音变对于词汇的影响是逐渐的。当一个音变在发生时,所有符合音变条件的词是在时间推移中逐个地变化的。整个音变是一个在时间上以变化词汇的多寡为标志的一个连续过程。即所有应该变化的词中,有变的,也有未变的。王士元先生认为:“历史材料不过是某一个时间点上的记录。我们难以根据历史材料来重构音变的整个过程,也难以对整个音变的过程作出连续的动态描写。尽管我们在理论上有了词汇扩散这样一个假设,音变的具体详细的过程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要对音变的全过程有个连续的观察,我们就不能依靠历史材料。理由很简单,因为历史材料不可能提供时间上的连续性。从另一个方面讲,语言学家也极少有机会对一个音变连续不断地观察上几十年或几百年。因而,我们面临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克服这个困难,从而获得连续性的音变的材料。”王士元先生发现“不同年龄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不同的时间,不同年龄人的语言状况也就代表了不同时间上的语言状况”,进而对不同年龄人的语言音变状况所反映的词汇扩散过程作了连续的考察。[7]受王士元先生对不同年龄的人的语言音变状况所反映的词汇扩散过程所作考察的启发,我们认为语言是一个代代口耳相传的交际工具,语言的变化是语言传递过程中的误差,而语音不能脱离词汇而存在,因而语音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完成,同一文献不同年代的版本异文反映的词汇变化也就代表了不同时间上的语言状况,并不似王士元先生所说“要对音变的全过程有个连续的观察,我们就不能依靠历史材料。理由很简单,因为历史材料不可能提供时间上的连续性”。如《玄应音义》各本反切的异切就可以说是考察中古语音的可贵材料。由于《玄应音义》各本的时代先后不一样,各个时代的语音已经发生了变化,为了反映语音的实际变化,各本的传抄者可能对原传本的反切作了不同程度的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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