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古代汉语泛比句式“X比(于)YW”的源头是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学界中有一些不同的声音。黄晓惠(1992)曾设想它是由比动句“X比(于)Y”扩展而来,史佩信(1993)赞同这一观点,并对这两种句式作了具体的分析,认为从比动句发展为比字句,不仅结构上扩展了,句中成分的语义功能也发生了转移,同时整个句式语法意义也由表平比发展为表泛比。但是张国光(1998)对此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认为部分比字句的源头“似可不如是看”,它们的产生是经过另外一种途径,即词汇替代的途径。他举例说: (1)A.浑沌难晓与彼分明可知,孰为良吏?(《论衡·自纪篇》) B.河水沛沛,比夫众川,孰者为大?(《论衡·自纪篇》) (2)A.今赵之与秦也,犹齐之与鲁也。(《战国策·齐策》) B.吾比夫子也,犹黄鹤之与壤虫也。(《论衡·道虚篇》) 张国光认为,其中B类句(即比字句)可以看作是A类句(即“与”字比较句)通过比较词的更替(用“比”字替换“与”或“之与”)而形成的。 这样,在比字句起源问题上,摆在我们面前就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比字句的源头是比动句,另一种则认为是“与”字比较句。我们把前一种观点称为“结构扩展”论,把后一种观点称为“词汇替代”论。 研究历史语言学,首先的一步,就是要复原语言演变过程的历史真实面貌。因为只有在准确地描写和把握语言历史面貌的基础上,才谈得上总结语言演变规律,并进而解释语言发展的原因。不过,要准确地复原语言演变过程的历史面貌也并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希望,通过不同观点的切磋和商讨,大家能够互相启发,取长补短,从而有助于学术研究的深入发展。 在探讨比字句源头这一问题之前,首先需要说明两点: (一)本文所说的比字句,就是古汉语中的泛比句:X比(于)YW。而古汉语中还有一种平比句“X比(于)Y”,我们则称之为比动句。就是说,比字句与比动句的差别,并不在于句中的“比”是否动词,而在于句中有没有表示比较结果的独立的结构项W。至于比字句中“比”由动词演变为介词,那是后来的事, 与比字句产生的问题关系不大,我们将另文探讨。 (二)关于汉语的比较范畴,现在不少学者采用《马氏文通》的分类法,即分为平比、差比和极比三类。黄晓惠(1992)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语义上涵盖这三种比较范畴的泛比。不过,我们感到这种分类法还不是很周密,仍有一些表示异比的句子难以归入这些比较范畴。本文采用吕叔湘(1954)的分类法,即把比较范畴分为两大类:异同比和高下比。异同比中又分为同比(平比)与异比两类,高下比中又分为差比与极比两类,在此基础上,再加上语义上涵盖这些比较范畴的泛比,构成如右所示比较范畴体系:
二 比动句的结构扩展与语言演变的渐进性原则 “结构扩展”论最容易遭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它似乎违背了语言演变的渐进性原则。从持“词汇替代”论的学者批评“结构扩展”论是“一减一加并一变的巨大变化”,是一种“剧烈的嬗变”(张国光,1998)来看,这一点也是他们反对“结构扩展”论的一个重要原因。应该承认,由于史佩信(1993)没有对比动句发展为比字句这一演变过程的每一环节作出具体详细的描写,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好像这一演变过程是一蹴而就的,是一种跳跃式的演变。所以,“词汇替代”论者对此提出质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语言的演变往往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发生的,因此,语言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演变的渐进性,比字句的产生过程也不例外。下面我们将考察比字句形成的详细过程,旨在说明从比动句扩展为比字句的演变过程可以细分为更小的变化阶段,它仍然遵循了渐进性原则,“结构扩展”论与渐进性原则并不矛盾。 黄晓惠(1992)曾设想,从比动式“X比Y”扩展为古泛比句式“X比YW”,中间经历了复句过程: S1∶X比Y,+S2∶XW→X比Y+(X)W→X比YW 她举的例句是: (3)许椽,年少时,人以比王苟子,许大不平。(《世说新语》4.38) (4)周凯比臣,有国士门风。(《世说新语》9.14) 例(3)是一个带比动式分句的复句:S[,1]是“人以比王苟子”,S[,2]是“许大不平”。例(4)已是泛比句,它与例(3)有很多相似的特征,不同的是,例(4)中W所陈述说明的对象在S2中没有出现。 黄晓惠的设想很有见地。根据我们的考察,表平比的比动句演变为表泛比的比字句,确实是经历了复句的过程。不仅如此,我们还认为,不少表泛比的比字句本身就是一个复句。不过,黄晓惠所举的例(3)中的S2,正如她自己所讲的, 是用来“陈述说明许椽在听到人们把他和王苟子相比之后的反映”,这种语义性质的句子后来不大可能演变为用来“陈述说明X与Y相比的结果”的W。 在比动句扩展为比字句的过程中,比动句后面所增添的成分S2(即后来演变为比字句中W的成分)的语义性质起着很关键的作用。根据我们的考察,它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补充说明比较结果的。而它经历的过程则大致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