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双语类型及其历史转换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锦芳,文学博士、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邮编:100081

原文出处:
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双语类型是双语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双语类型在诸种社会人文因素的作用下会产生转换。从西南地区的双语类型转换看,移民、民族地区治理及西南边疆治理与开发、商贸发展、文化教育的发展、民族杂居、婚姻家庭组合、民族心理及语用观念等方面是诱发双语类型转换的主要因素。双语类型转换对语言结构发展、语言使用及民族地区社会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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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H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887(2006)01—0132—06

      就语言使用的个体而言,世界上大多数人使用超过一种语言,就语言使用的群体而言,也大量存在使用超过一种语言的情况,可见,“双语”是一种广泛的社会现象。不少民族群体长期兼用母语以外的另一种语言,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他们又转向兼用另外一种语言,这种现象我们称作“双语类型转换”(bilingual type shift)。“双语类型转换”在世界上、在中国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重要现象,它既涉及现实,也涉及历史,应是双语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但它尚未引起学术界的重视。本文所研究的“西南地区双语类型”问题涉及贵州、云南、四川、广西地区,间或涉及与上述地区毗邻的其他少数民族地区。我们将主要分析这一广大区域少数民族双语类型的现状、历史转换、造成双语类型转换的原因以及双语类型转换对语言结构发展、语言使用及民族地区社会发展的影响。

      一、西南地区的双语现象

      中国西南地区有31个世居民族,所使用的语言多数属于汉藏语系的藏缅、壮侗(侗台)和苗瑶三大语族,少数属于南亚语系的孟—高棉语族、越—芒语族(布干语、俫语的语族归属尚未明确)。汉语则以西南官话为主,另有粤方言、平话、客家话、闽方言等。回族一般使用西南官话。

      西南地区民族众多、迁徙频繁,各民族语言的系属、来源情况也很复杂。有的民族或有的民族的一部分支系长期使用单一语言,即自己的母语,近现代以来才较普遍地兼用汉语;有的则长期兼用其他民族的语言。由于出现普遍的语言兼用现象,语言间相互影响的现象很突出,其特点是汉语较深入地影响少数民族语言,强势的少数民族语言影响弱势少数民族语言,如傣语历史上长期影响临近的南亚语言,壮语影响瑶语、毛南语、仫佬语等。有些语言相互影响之深,使人难以辨别其系属归向,如白语到底是属于藏缅语族还是汉语族,俫语和京语(越南语)属于南亚语系还是汉藏语系(现在多认为属于南亚语系)。有的语言出现了结构特征的重大变化,如布朗、户、布干、俫等南亚语言已出现声调、摈弃丰富的前缀(前置音节)和较丰富的形态手段(如辅音清浊交替、元音交替等),向孤立型(如侗台、苗瑶和汉语)靠拢。总之,西南地区的民族和语言繁纷复杂,双语现象、双语类型转换的现象十分普遍,对各民族的语言使用、语言发展,以及社会经济发展、民族关系等都产生了影响。

      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除壮、布依、傣、侗、苗、彝、哈尼、傈僳、白、纳西、藏等人口较多的民族的聚居人口主要使用单一语言——母语外,散居的、人口较少的民族一般除母语外,还使用其他一种,甚至两三种语言。这种情况十分普遍。即使是聚居的少数民族,在汉文化较普及的地方,成年人大多掌握汉语文,形成民—汉双语类型,如桂中许多壮族聚居区,滇西一些白族、纳西族聚居区。

      西南地区聚居的汉族(以及回族)基本上属于汉语单语使用群体,散居的汉族有的兼用少数民族语言,主要是一些散居的平话、粤方言和客家话的使用群体。如桂西右江河谷的汉族“蔗园人”(操平话)、桂南的一些使用平话的群体、桂西和桂中地区一些使用粤方言、客家话的群体大多掌握当地主体民族壮族的语言。桂南平话具有较多的壮语成分,这是使用平话的汉族与壮族长期兼用对方语言所产生的结果。壮语受平话的影响很明显,[1] 而平话中的壮语成分也不在少数,例如南宁郊区平话中就有一部分壮语借词。[2] (P119~121)

      随着民族交往的日益加深,文化交流、渗透的深入,使用双语的人群会越来越大,这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趋势。从中古以来的历史看,较早出现社会双语化的民族或民族地区,有的已放弃母语,转用汉语,如桂北、桂东大部分地区的壮族和瑶族。广西富川、恭城有一大批称为“平地瑶”的居民,他们已转用一种具有较多中古汉语特性的汉语方言。但有的仍保持双语使用至今。如桂中一些壮族地区,滇西一些白族、纳西族地区。双语现象的出现是社会交流、民族互动的结果,反过来它又影响到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长时期使用双语可能会导致单语使用局面的出现,即语言使用功能上处于弱势的一方会消亡,而这往往是母语。但对于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却可能是正面的。明代桂东、桂中地区官府大力办学,推行汉文化教育,使得少数民族中掌握汉语的人群越来越多,这一带的壮、瑶民族越来越多的人掌握汉语文、学习中原文化,并代代相传。数百年来,有的地方已放弃母语,完全转用汉语,如荔浦、平乐、永福、象州、桂平等县、市,以及桂东北大片地区,有的仍保留双语格局,这一带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较快。桂西、桂南等出现民—汉双语使用现象较晚的地方,社会进程也相对缓慢些。

      滇西白族、纳西族一部分地区与汉族、汉文化的接触较早、较深入,民汉双语程度较高,较快接受到内地先进文化,社会进程发展较快,经济文化在滇西各族中属于较发达的。这里较早出现了较发达的城镇,出现了较多的知识分子。

      二、西南地区双语类型的现状

      西南地区民族众多,民族杂居情况普遍,双语类型繁多,但如果从汉语和民族语两个角度来观察问题,可归纳为民—汉型、民—民型、汉—民型和多语型4种。分述如下:

      1.民—汉型

      这种类型一般是使用一种民族语为主,同时兼用汉语。又可分为两类,一是使用母语兼用汉语,二是已转用别的民族语(放弃母语),同时兼用汉语。可概括为“民(母语)—汉型”和“民(已转用的一种民族语)—汉型”。前一种十分普遍,后一种虽然不常见,但亦非罕见,如广西一些地方的瑶族转用壮语后形成的“壮—汉型”。再如云南澜沧江以西拉祜族聚居,这一带过去以拉祜语为主要交际语,近几十年来逐步发展成以汉语、拉祜语为主要交际语。这一带的佤、哈尼、彝、傣等民族长期以来兼用拉祜语,有的甚至放弃了母语,转用拉祜语,演变成现在的“拉祜—汉型”双语,而拉祜语并非其原本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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