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译经的语言学考察

——以《阿毗达磨俱舍论》梵汉对勘为例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继红,北京外国语大学 王继红,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交流学院 100089

原文出处:
外语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将《阿毗达磨俱舍论》原典与玄奘译本对勘,考察玄奘译经与原典语言之间的对应关系,指出玄奘译经中由于受原典语言影响所产生的异于中土文献的语言现象,并分析玄奘跨越梵汉两种语言类型差异的翻译策略。玄奘运用仿译的方法来翻译梵语原典中的语态范畴,“能V”是主动语态标记,“所V”和“可V”是被动语态标记。梵语与汉语的小句联结方式存在类型差异,玄奘将原典中的五类语法现象译为复句,从而准确再现原典中谨严的逻辑关系。玄奘为了使译经易于了解,添加了“颂曰”、“论曰”、“……言”、“……者”和“言……者”等语言标志。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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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刊修订稿,2005—11—25

      [中图分类号]H315.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429(2006)01-0066-7

      1.引言

      玄奘位列中国四大译经师之首①,是佛经“新译”的创始人。玄奘大师既不赞成鸠摩罗什“不严于务利原文,而在取意”的意译文风,也反对佶屈聱牙的直译文体。他的翻译不但要求文和义切合原作,并且要求文从字顺,目的是既不有损原意,又便于读者了解,最终形成了一种独创的“精严凝重”的翻译文体。对玄奘译经的考察是佛经翻译史、翻译理论史的重要研究内容。

      汉译佛经语言是佛经翻译的产物,源头语言是梵语等古印度语言,以及其他一些中亚古代语言,目的语言是汉语,涉及到原典语言与汉语之间的转换。因此,汉译佛经中存在着汉语与原典语言的混合。这种性质要求在译经研究中运用梵汉对勘方法。季羡林(1951)认为,“因为中文同梵文文法构造非常不同,所以最初翻译的时候,当然感到很大的困难。由于实际的需要,许多译经大师都谈到翻译的标准和理论。这些理论有的非常深刻周密,一直到今天还令人叹服。但假如真想了解这些,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译文同原文对一下。……我们应该尽可能地把现存的原本拿来同译文对校。最少我们也应该把中国翻译史上几个大师像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义净的译文用这个方法来仔细研究。”

      玄奘译经的语言学考察,指运用梵汉对勘方法,将玄奘译经与原典逐词逐句对勘,并且对玄奘译经语言与原典的语言进行对比分析,考察玄奘译经与原典语言之间的对应关系,发现玄奘译经中由于受到原典语言影响所产生的异于中土文献的语言现象,分析玄奘运用哪些语言策略来跨越梵汉两种语言之间巨大的类型差异,总结玄奘译经的方法与理论。本文将《阿毗达磨俱舍论》(下文简称《俱舍论》)原典与玄奘译本对勘②,分析玄奘译经中对梵语语态范畴的仿译现象,描写玄奘译经中复句与梵语原典的对应关系,考察玄奘译经中以解经为目的的增译现象。

      2.梵语原典中语态范畴的翻译方法

      2.1 梵语与汉语语态范畴的类型差异

      梵语的语态范畴包括主动态、中间态、被动态和致使态等四种。梵语动词的语态是由动词的人称语尾构成的③。例如,动词bh[(是,成为)的现在时语干是bhava,如果加上语尾ti,就成为主动语态第三人称形式bhavati;如果加上语尾te,就成为中间语态第三人称形式bhavate;如果加上被动语态标记ya,其后再加上语尾te,便成了被动语态第三人称形式bhavayate;如果加上致使语态标记aya,这个动词便具有了致使意义。汉语的动词没有屈折变化,只能使用分析性手段来翻译梵语中带有语态语尾的动词。

      2.2 主动语态标记“能”

      2.2.1 “能”是先秦便已出现的情态动词,春秋战国时期已经被普遍使用。情态动词“能”与动词的语态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因此,如果不进行梵汉对勘,玄奘译本中的“能”很容易被认为只有情态动词的用法。但是经过梵汉对勘,我们发现,玄奘译本中的“能V”常常对译原典中的主动语态动词,表示句子主语具有完成某一动作行为的可能性。这是因为梵语动词的语态有语尾的差异,而汉语里却没有类似的屈折变化,玄奘为了力求完整地翻译原典中动词的词汇意义与语法意义,用" V" 对译原典中动词的词汇意义,用“能”仿译原典中动词的主动语态语尾。此时,“能”成为一种主动语态标记。例如:

      (1)是故佛说,若能造作有漏有为,名行取蕴。

      (现代汉语翻译:因此,佛陀说:“因果能够作用于有为法,所以叫作行取蕴。”)

      atas eva uktam bhagavatā" samskrtam abhisamskaroti/tasmāt samskārā upādāna-skandhah iti ucyate" iti/14-7、8④

      玄奘译本中“造作”对译的是原典中动词abhi-sam-√kr(发挥作用)的词汇意义。动词abhi-sam-√kr的语干带有主动语态第三人称单数语尾,其中主动语态的语法意义是用“能”字表现的。

      2.2.2 在梵语中,具格名词可以充当被动语态动词的逻辑主语,指出动作行为的发出者。在这种情况下,梵语被动语态动词转而表现主动语态的语法意义。梵语原典中被动语态动词的词汇意义由汉译本中的动词承担,而原典中由具格赋予被动语态动词的主动意义由主动语态标记“能”体现。如果没有“能”,汉译本中的及物动词也可以蕴涵主动意义,但有了“能”作为标记,可以突显梵语中具格与被动态的语法关系。例如:

      (2)谁能变坏?谓手触故即便变坏,乃至广说。

      kena rūpyate/pāni-sparena sprsto rūpyate iti vistarah/13-8、9

      (现代汉语翻译:什么能够产生障碍呢?手触等可以产生障碍。经中是这样解释。)

      玄奘译本中的“变坏”对译原典中的动词√rūp(产生障碍)的词汇意义。动词√rūp的语干带有被动语态第三人称单数语尾。kena是疑问代词kim(谁)的阳性单数具格格尾,充当被动语态动词rūpyate的逻辑主语,即“变坏”的行为者。kena在玄奘译本中被译为“谁”。由于有逻辑主语在句中同现,所以被动语态动词rūpyate具有了主动意义,这种语法意义在汉译本中是由主动语态标记“能”来表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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