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蒙”字句的产生和发展 4.1“蒙”字句的产生 在我们通检过的先秦时期的四部古籍《诗经》、《论语》、《孟子》和《韩非子》里,未见“蒙”表被动的用法。《史记》里的动词“蒙”全带名词性宾语,尚未形成产生被动用法的条件。 动词“蒙”演变为被动标记,必须具备以下条件:“蒙”的后跟成分应该是及物动词,此及物动词语义指向句子的主语,使主语成为受事。 《汉书》里动词“蒙”后跟宾语的情况远比《史记》复杂。其宾语常常是名物化的及物动词,例如: (76)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臣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卷八九) (77)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卷八二) (78)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丘山之赏。(卷九九上) “赏”是及物动词,但在“显赏”、“后凋之赏”、“丘山之赏”这些定中结构里,已经名物化。 有时,及物动词不以定中结构的形式出现,而是直接跟在“蒙”字之后,如: (79)若此之应,殆将有解编发、削左袵,袭冠带、要衣裳,而蒙化者焉,斯拱而俟之耳!(卷六四) 此例“蒙化”似有歧义。孤立地看,似可理解作被动结构;但细读全句,“有……者”结构里共有五个动宾短语,前四个均表主动语义,其宾语都是名词性的。依照通常文理,“蒙化”似也应表主动语义,即蒙受(接受)教化,其构成应是: 动词“蒙”+名物化的及物动词“化” 尽管如此,此例似有歧义的“蒙化”的出现,以及上文所举“蒙+定中结构”一类例句的多次使用,都让我们看到“蒙”与及物动词的联系逐渐密切起来。在当时存在其他若干被动句(如“被”字句、“为”字句等)的语言环境里,人们可能受到其他被动标记(“被”、“为”等,特别是“被”,“蒙”与它的关系极其密切,见上文所述)的类推影响,(注:类推是同类化机制在两种语言现象之间所起的作用,见上文论说。) 唤起对于名物化及物动词原有的动词用法的记忆,而对“蒙化”之类的短语的语法结构及语义产生不同的理解,从而诱发表被动语义的“蒙+及物动词”结构的产生。 比较《汉书》里的下面两个例子,可以把对此问题的探索再向前推进一步: (80)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卷五四) (81)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奉钱月九千二百,禀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卷七二) 例(80)里“其赏赐”意谓汉朝的赏赐,是个定中结构,其中“赏赐”还是名物化用法,“蒙+其赏赐”属动宾关系。但例(81)里“赏赐四时杂缯……”是个动宾结构,“赏赐”的及物动词用法终于完全显露。此例出于光禄大夫贡禹上汉元帝书,“赏赐”的施事为元帝(在书信中可省去)。这是谓语由给予类动词充当的表被动的“蒙”字句(参见下文)。在此式“蒙”字句里,谓语动词“赏赐”的宾语“四时杂缯……”系赏赐之物,句子的主语“贡禹”(书信中省去)系赏赐对象,两者均系“赏赐”的受事。在施、受关系十分明确的及物动词“赏赐”之前,“蒙”字的动词性质及其“蒙受”词义均因与“赏赐”产生冲突而有所减弱,遂而演化为被动标记。“蒙+赏赐四时杂缯……”已非动宾关系,而成了“蒙V”式被动句。 《汉书》里还有其他“蒙”字句例,如: (82)又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诛,复为太中大夫,胶西相,以老病免归。(卷三六) (83)臣出之后,恐必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愿岁尽乘传奏事,蒙哀见许。(卷七五) 至此,我们可以说,至迟在《汉书》的成书时代(东汉前期),“蒙”字句已经产生并进入了书面作品。东汉时期的汉译佛经里也出现了“蒙”字句用例,可以印证上述说法,如: (84)忧波替、拘律陀等,遥见如来相好晖光……具陈情言:“……愿蒙接纳,得充僧次。”即便许可,头发自落,皆成沙门。(《大正大藏经》,四册,《中本起经》,卷上,后汉·昙果、康孟详译) (85)世尊所领,不可称道,教授众生,无不蒙度。(同上) 4.2 “蒙”字句的发展 “蒙”字句产生后,经历了长期的发展演变和频繁使用的过程,下文拟从四个方面予以简要介绍。 4.2.1“蒙V”之间插入施事N “蒙”字句产生初期,表现为“蒙V”格式,上文所举《汉书》《中本起经》诸例即是如此。V的施事N虽未在句中出现,但通过上下文,一般是可以知道的。既然如此,它就可能出现于句中。下面数例出自三国和西晋时候的文献,“蒙”字句里都出现了N: (86)时彼水牛……寻自观察,知在世间,受水牛身,蒙佛化度,得来生天。(《大正大藏经》,四册,《撰集百缘经》,卷六,吴·支谦译) (87)一切诸会蒙众菩萨光明所照,皆得安乐。(同上书,十四册,《贤劫经》,卷一,西晋·竺法护译) (88)(刘)琰与(诸葛)亮笺谢曰:“琰禀性空虚,本薄操行,加有酒荒之病,自先帝以来,纷纭之论,殆将倾覆。颇蒙明公本其一心在国,原其身中秽垢,扶持全济,致其禄位,以至今日。”(《三国志》,卷四○,西晋·陈寿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