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汉语从上古到中古词汇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①?研究者多半会得出一个普遍的结论,即中古产生了大量的复音词。面对这样一个笼统的答案,人们似乎仍感有所欠缺,因为数量的增多(即“量变”)并不代表本质的变化(即“质变”)。中古与上古词汇本质上究竟有什么差异,依然是一个亟待探讨的问题。 汉语词汇沿着一条从单音到复音的道路发展,这已是学界的一个共识。然而直觉和事实告诉我们,并非所有上古的单音节词后来都发展成了复音(主要是双音)节。究竟哪些单音节词发展成了双音节呢?又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单音变化为双音了呢?通过对上古和中古词汇的比较观察,我们注意到,这期间词汇的发展存在一条重要规则:从隐含到呈现。 何谓“从隐含到呈现”?跨语言的研究表明不少语言存在一种普遍现象,那就是一些似乎应当分开来表达的概念成分往往可以融合(combine or conflate)在同一形式之中。譬如Atsugewi语把“主体”、英语把“方式”、西班牙语把“路径”分别融入到动作中(Saeed 1997:245—249),而墨西哥语的动词则常常伴有宾语本身,也就是说宾语被嵌入了动词(洪堡特 1826b)。这里引举一个有关“主体”与“动作”融合的例子,如在Atsugewi语中" -lup-" 意为" for a small shiny spherical Object(eg.a round candy,an eyeball,a hailstone)to move/be located ",“主体(如糖果、眼球、冰雹等小而发亮的圆形物)”和“动作(滚动或位于)”共同融合在" -lup-" 这个形式中。这种“融合”其实就是一种“隐含”②,上例即为“主体”隐含在“动作”中。汉语作为一种典型的孤立语,趋向于给每一个概念以一个命名,即常用一个字来表达一个概念。这种对概念独立所作的大胆处理,经常是把相关概念隐含起来。汉语也有“主体”隐含于“动作”的例子,如“崩”(《说文·山部》:“崩,山坏也。”)就是主体“山”与动作“倒塌”融合在同一结构中,所以只要一提到“崩”熟悉汉语的人马上就会想到其主体“山”。在汉语的历时发展中,不少像“山”这样的隐含概念最终从其融合形式(“崩”)中分离出来而形成了新的结构(“山崩”)③,这种从概念融合到概念分离是“从隐含到呈现”的典型范例。“主体”隐含于“动作”只是汉语概念融合的一个小类,下面将揭示上古到中古汉语词汇“从隐含到呈现”的主要类别及其具体成因。 二 “从隐含到呈现”的主要类别 除少许“主体”与“动作”成分融合之外,上古存在概念融合的词语主要有三类:修饰成分与中心成分融合、对象与动作融合、动作与结果融合。这三类融合也可理解为三类隐含,即修饰成分隐含于中心成分、对象隐含于动作(或动作隐含于对象)、动作隐含于结果。中古三类“隐含”纷纷“呈现”:修饰成分从中心成分中呈现出来、对象从动作(或动作从对象)中呈现出来、动作从结果中呈现出来④。 2.1 “修饰成分与中心成分融合” 汉语的中心成分可分为体词性和谓词性两类,上古既有体词性中心的修饰成分被隐含,也有谓词性中心的修饰成分被隐含,中古这两类隐含的修饰成分同时呈现。 2.1.1 体词性中心的修饰成分“从隐含到呈现” 呈现方式是,原词保留作为体词性的中心成分,隐含的修饰成分呈现出来。用公式表示为:[M]Ht≥M Ht(M表示修饰成分,[M]表示修饰成分被隐含,Ht代表体词性的中心成分,≥表示“呈现为”,下同)。其中又可分为A、B两式。 A式例如⑤: 臂≥手臂:《老子》“攘无臂,扔无敌。”东汉支谶译《阿阇世王经》“自问其佛:是谁手臂,姝好乃尔?” 波≥水波:《诗·小雅·渐渐之石》“有豕白蹄,烝涉波矣。”毛传:“将久雨,则豕进涉水波。”东汉竺大力等译《修行本起经》“俯没仰出,譬如水波。” 髪≥头髪:《墨子·公孟》“昔者越王勾践剪髪文身,以治其国。”东汉安世高译《大安般守意经》“二者去家下头髪求道。” 泪≥眼泪:《韩非子·和氏》“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东汉竺大力等译《修行本起经》“眼泪鼻涕,涎出相属。” 葉≥树葉:《诗·卫风·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汉书·眭弘传》“上林苑中大柳树断枯卧地,亦自立生,有虫食树葉成文字。” 指≥手指:《庄子·胠箧》“毁绝钩绳,而弃规矩,
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东汉安世高译《道地经》“十在手指相。” 他如: 策≥竹策、箙≥竹箙、篙≥竹篙、管≥竹管、箭≥竹箭、简≥竹简、節≥竹節、笋≥竹笋;榦≥树榦、杪≥树杪、末≥树末、梢≥树梢、荫≥树荫、枝≥树枝;岑≥山岑、巅≥山巅、峰≥山峰、岗≥山岗、麓≥山麓、崖≥山崖;沫≥水沫、泡≥水泡、涯≥水涯;犊≥牛犊、羔≥羊羔、驹≥马驹、腕≥手腕、趾≥足趾、脈≥血脈、涕≥鼻涕、环≥玉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