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动式是许多虚词虚化的语境条件。从语义类别上说,处所动词(locative verbs,如“在”),是最有可能出现在连动结构中,也最有可能发生“语义级降”(semantic devaluation),并在句法上产生屈折变化的动词之一。“连动语言里,在所有的语义关系中,处所是最易于被一个弱动词性介词所标记的。假如一个语言中有弱动词性介词结构,那么一定有一个是处所标记。”① 不仅如此,处所动词在许多连动语言里还可以进一步虚化为表示持续、进行的未完成体② 标记语素,即存在这样一条规律:处所动词>处所介词>体标记(“>”读作“先于”,下同)。以拉祜语ch
为例,单用时作主要动词,在动词之后作体标记:③ (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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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意义:灵魂不在我枪里) 我 枪 灵魂 不 在……里 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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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他在盖房子) 他 房子 造 在 汉语作为一种连动语言,很多虚词也大都来自于连动式,未完成体标记自然也应该遵循这一规律;而汉语中表达“持续、进行”意义的一般认为是“在”和“着”,尤以“着”最为典型,但是很多文献(如Matisoff1991、Lord1993等)在谈到这条规律时都以“在”为例证,而没有谈到“着”。那么“着”的语法化到底符合不符合这一规律?另外,从类型学上看,不论是SVO语言还是SOV语言,一个最简单的连动式(含两个动词),处所动词常常处在第二动词(V2)的位置并在此位置上产生虚化现象,④ 而汉语的“在”作为处所介词的时候,可以在主要动词之后,也可以在主要动词之前,显然和其他连动语言的情况不同,那么作为体标记的“在”又是怎样虚化的呢?在体系上又产生了哪些影响? 一 “着”也是从处所动词而来 我们认为,“着”的语法化同样是遵照处所动词>处所介词>未完成体标记这一途径,也是从一个处所动词发展为体标记的。关于“着”虚化过程的讨论已经很多,这里简单地做一复述,以说明我们的观点,详情可参看有关文献。 “着”是由动词“附着”意义的“著”(着)演变而来的。⑤“著”最初作为纯粹的动词,带的宾语主要是表达附着处所的名词,如: (2)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厪如黑子之著面。(《汉书·贾谊传》) (3)甘露如饴蜜者,着于草木不着五谷。(《论衡·是应篇》) 六朝时期,“著”常出现在另一个动词的后面,引出地点词,构成“V著L”句式,“著L”的作用是说明前面动作结束阶段所达到的位置。同期多见的平行格式“VN著L”(如“泻水著地”),可以说明“著”具有动词资格," L" 是一个处所宾语。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著”(着)字一般只用在处所词语的前面,且常常和“前”、“后”、“上”、“下”、“中”、“边”等字相照应。如: (4)长文尚小,载着车中。(《世说新语·德行》) 这个“著”(着)是介词还是动词有争议,不管怎样,“著”(着)的意义已经虚化,即使说是动词在功能上也不完全了,可以说就是一个处所介词。(“弱动词”) 唐代的文献中“著”(着)的宾语扩展到可以是受事宾语,“著”开始前附于前面的动词V,如: (5)马前逢著射雕人。(杜牧诗) 当“V著”后面的宾语可以提前作主语时,说明“著”的指向已经完全转到前面动词身上了: (6)见世间万事颠倒迷妄,耽嗜恋著,无一不是戏剧。(《朱子语类辑略》卷二) (7)见一顶轿儿,两个人抬着。(《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 这时,“著”(着)的作用只是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是真正的体貌助词了。 从上面“著”(着)字简单的发展脉络可以看出,“著”(着)从在连动格式中单纯引进动作结束到达的处所而在意义功能上开始虚化,最终发展为体标记,就是遵循着处所动词>处所介词>未完成体标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发现,“V著L”句式是一个关键环节,发展的最后结果是:“著”脱离原来的直接成分——宾语,而前附到前面的动词上,最后重新分析为分析表示动词“动相”的标记。所以,“着”的持续进行意义正是从在连动式第二动词(V2)表示动作行为终结状态的位置上发展而来的。顺便提到的是,主要动词后即V2位置是一个“地震多发带”,不仅汉语中的许多虚词是在这个位置上虚化而来的(如“了”、“过”等),其他语言(如前文所举例子)也是如此。可以说一个动性不很强的动词用在主要动词后面很有可能会发生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