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座:徽商、晋商比较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世华,安徽师范大学副校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安徽 芜湖 241000)

原文出处:
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明清时期的徽商与晋商兴衰轨迹极其相似,商帮性质也别无二致。但经营机制各具特色:徽商任用宗族人员,使用僮仆,慎择掌计;晋商避亲用乡,采用人身顶股制和层级管理制。价值取向也迥然有别:读书仕进是徽商的终极追求,而经商谋利是晋商的第一选择。由此产生的不同影响是徽商衰落了,但其所支持的文化事业发展了,他们培养的一代代文化精英,推动了我国传统文化的发展。晋商衰落了,随之而来的文化事业上的空白,给我们留下了无穷的遗憾。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06 年 02 期

关 键 词:

字号:

      明清时期徽商与晋商是声震遐迩的两大著名商帮,在中国封建社会晚期乃至近代都产生极大的影响,他们像银河中的双子星座,在茫茫夜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近二十多年来,学术界对徽商与晋商分别进行了很多研究,推出了不少有价值的成果。就两个商帮的比较研究而言,此前学者或是从某个侧面进行比较,或是就其代表人物进行比较,但对两大商帮整体比较研究迄不多见。[1] 其实,早在明代就有人对两大商帮进行比较了,谢肇淛在《五杂组》卷四中曾指出:“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至百万者,其它二三十万,则中贾耳。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新安奢而山右俭也。然新安人衣食甚菲啬,薄糜盐齑,欣然一饱矣。惟娶妾、宿妓、争讼,则挥金如土。”这已是从资本大小、经营行业、生活奢俭上对徽商与晋商进行比较了。当然,这时的两大商帮刚刚走上兴盛之路,后来又有了很大的发展,他们的全貌远没有表现出来,这种比较只能是初步的、表象的。今天,当两大商帮已成为历史回忆,而且学界对这两大商帮也分别有深入研究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全面审视和比较这两大商帮了。本文拟从两个商帮的兴衰轨迹、商帮性质、经营机制和价值取向几个方面进行比较,进一步探讨两大商帮的相同和相异之处。

      一、极为相似的兴衰轨迹

      徽商、晋商是如何兴起的?这是研究者们非常关注的问题,此前的研究见仁见智,尚未达成共识。但只要认真研究两个商帮所处的社会自然环境,我们就会发现,地少人多所带来的生存危机,是两个商帮兴起的最根本的共同原因。

      徽商故里徽州是一个川谷崎岖、万山环绕的“四塞之地”,这里“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就是这可怜的“一分田”,也不是旱涝保收之地,由于山高难以蓄水,十日不雨,土地便旱得龟裂,人们只得仰天而叹。可是等到一场骤雨过去,山洪暴发,其粪壤之苗又被冲得荡然无存。就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人口却不断增加,明初已近60万。地狭人稠,必然造成巨大的生存压力,故顾炎武指出,“徽郡……又田皆仰高水,故丰年甚少,大都计一岁所入,不能支什之一。”[3] 在这种情况下,务农可以说是难以为继。为了生存,必须另谋出路。古代士农工商四业,务农不行,只有从事士、工、商了,而入仕之路,犹如万人挤独木桥,不仅非常艰难,更要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做后盾,谈何容易!手工业固然不失为一条谋生之路,有些人也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但它所吸纳的人口毕竟有限,剩下的唯有经商一途了。

      山西何尝不是如此?据《明实录》载:洪武十四年(1381)山西人口达到4030450人,是同期河南人口(1891000人)的2.1倍。早在明代,晋省的生存危机就日益严重。明人李维桢在谈到泽州时说:“(泽)州界万山中,枉得泽名,田故无多,虽丰年,人日食不足”[4]。同时代人张四维也说蒲州“界在河曲,土陋而民伙,田不能以丁授”[5]。这种情况到了清代也毫无缓解,“太原以南……其土之所有不能给半,岁之食不能得。……太原以北岗陵丘阜,硗薄难耕,……无平地沃土之绕,无水泉浇灌之益,无舟车鱼米之利[6]。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晋民才“不得不贸迁有无,取给他乡”,走上经商的道路。

      正当徽人和晋人在经商道路上摸索的时候,应该说是开中法给他们提供了难得的契机。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的统治,但并没有彻底消灭蒙元残余势力。明王朝建立后,逃遁北方的蒙元残余势力以及新兴起的蒙古瓦剌、鞑靼诸部时时入犯明朝边境。为了保卫新生的政权,明王朝不得不在北边长城沿线,设立辽东、宣府、大同、太原、延绥(一称榆林)、固原、宁夏、甘肃、蓟州等九个军事重镇,驻扎了80余万军队,马匹也有30多万。这是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也是一个巨大的消费市场,每年需要大量的粮草、布匹、棉花及其他物品。当地所产粮棉远不能满足需要,必须从内地运送。对此,政府显然无能为力。于是从洪武三年开始,政府实行了重要盐法——开中法,“召商输粮而与之盐”,即商人按规定将粮食运到边区指定仓储,取得盐引——食盐经营许可证,接着再到指定盐场凭引守候支盐,最后到指定地区销售。这确是一个重大机遇。

      面对机遇,抓住不放,徽商和晋商表现出同样的敏感。山陕因为临近北边,故晋商捷足先登。徽州虽与北边相距数千里,但徽人也看到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不畏艰难,北上中盐。如徽商汪玄仪,“聚三月粮,客燕代,遂起盐策”[7] 歙人程金吾也是“捆载入河西,赢得过当,遂都河西主转毂,浸起不赀。”[8] 显然他们都是开中商人。可以说正是开中法催生了徽州、山西第一代商人。

      当前驱徽商、晋商赚了“第一桶金”以后,他们的示范效应立即显现出来。大批的后来者继之而起,一部分人跻身盐业,更多的人开始涉足茶叶、典当、木材、丝绸、棉布、药材等行业,全方位、多元化经营的局面初现端倪,商帮集团形成了。

      开中法行之既久,弊端日出。弘治五年(1492),户部尚书叶淇采纳了一些商人的意见改弦更张,由商人边塞纳粮中盐改为商人赴运司纳银中盐,这是政策的一大调整,给徽商、晋商带来了不小的影响。纳粮中盐,晋商因地利之便,故占绝对优势。但改为纳银中盐后,由于两淮盐场运司设在扬州,距徽州不远,故大批徽商纷至沓来。这一时期虽也有不少晋商南下,但从总体上晋商已不占优势,徽商却独占鳌头了。正如万历《歙志·货殖》所载:“《传》之所谓大贾者……皆燕、齐、秦、晋之人,而今之所谓大贾者,莫有甚于吾邑。虽秦、晋间有来贾淮扬者,亦苦朋比而无多。”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