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前后民主、科学观念的呈现与想象

作 者:
刘忠 

作者简介:
刘忠,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后,浙江行政学院副教授。(北京 100732)

原文出处:
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内容提要:

五四前后,民主、科学观念传播从一开始起,就僭越了自身的本质规定性,由制度层的价值理念支持和技术层的物质保障而提升为一种结束皇权、批判专制的政治、文化行为,并在传统与现实的不断整合以及政治斗争的激荡下,被塑造为强有力的意识形态系统。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5 年 04 期

关 键 词:

字号:

      “民主”、“科学”蓝图的绘制

      五四时期前后,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载体,民主”与“科学”不断被先驱们赋予政治、文化内涵,与他们心目中未来社会的纲领化想法纠结在一起,成为反封建、反传统,甚至是革命救亡、富国强兵的利器。但是,民主、科学观念传播从一开始起,就僭越了自身的本质规定性,由制度层的价值理念支持和技术层的物质保障提升为一种结束皇权、批判专制的政治、文化行为,并在传统与现实的不断整合,以及政治斗争的激荡冲击下,被塑造为强有力的意识形态系统。

      张灏先生在论及五四启蒙思想时,指出先驱们普遍存在将德先生、赛先生升格为德菩萨、赛菩萨的倾向[1]。他认为,五四知识分子多从民族主义视角,以及传统道德的群体取向去认识民主、阐释民主,虽然他们也试图将其与“制度”、“程序”接轨,保护个人的权利不受外来侵害,但是民族救亡的迫切和传统精神命脉的维系,还是在不经意中赋予民主以社会改造和促进民族富强的强大功能,“民主救国”思想广泛散布。

      早在1903年,邹容在《革命军》中就把西方的民主思想视作为中国“起死回生之灵药”;陈天华也预想,“民主革命的结果是宣布自由,设立共和,其幸福较之未革命前,增进万倍”。

      到了五四,启蒙先驱纷纷著书立说,倡导个性解放、婚姻自由,表达要求个体独立的理想。不过,这些主张主要是针对传统的束缚而发,当传统偶像颠覆之后,走出传统礼数束缚的个人,必须进一步融化于一个亲密无间、和谐有致的理想社会。个体“小我”与群体“大我”悖论不绝,民主的个体性与民族的群体性的矛盾始终未能得到解决。

      “民主”如斯,“科学”亦然。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关注的是精神、文化层面的科学信仰,而非技术层面上的科学器物,“一切兴作改革,无论工商兵农,乃至政治之大,日用之细,非科学无以经纬”[2]。“非科学无以经纬”不啻为当时的一份科学主义宣言书,倡导科学观念的目标在于文化批判和政治解决,并非科学本身的意义与价值,走的是一条与西方科学发展相反的道路。

      在西方,科学对各方面产生的影响和逐渐形成的文化、意识形态力量是与科学自身的成长线性相关的,而人文领域对科学的关注也“只是到了科学本身被广泛当作某种社会问题的一个富源的时候,对于系统地研究科学和社会的相互影响,社会学家们才会严肃地加以对待”。换言之,“科学在被当作一种具有自身的价值而得到广泛接受之前,需要向人们表明它除了作为知识本身的价值之外还具有其他的价值,并以此为自身的存在辩护”[3]。

      在中国,情况刚好相反,五四前后,我们还谈不上有什么实际科学的时候,知识分子就开始从社会危机和文化心态出发宣传科学信仰,直接获得了科学的社会价值,而有关科学概念的本体意义却被忽略了。

      “德先生”的西来与中国化

      在五四启蒙先驱那里,“民主”、“科学”纲领存在着政治化、社会化倾向,但比较而言,“民主”因为更契合知识分子反封建争自由的“最后觉悟”需要,受到的重视程度明显高于“科学”。1915年9月,陈独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把“民主”要义理解为“人权”,认为“国人而欲脱愚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1916年9月李大钊在《青春》一文中,以不可遏止的激情呼吁青年“冲破过去历史之网罗,破坏陈旧学说之囹圄”,站在民主自由的最前列“乘风破浪”,为“索我理想之中华”而奋斗。1919年2月《每周评论》署名一湖的文章认为:“旧的世界渐渐死灭,新的世界潮流渐渐产生”,“现在时代的根本思想,依我看起来,就是个‘得莫可拉西’,现代的根本思想,除了‘得莫可拉西’,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的。”由此可以看出,无论是宣传的规模还是声势,五四时期民主思潮都是空前的。

      关于“民主”,李大钊曾说:“简单一句话,Democracy就是现代唯一的权威,现在的时代就是Democracy的时代。”[4]为了与传统文化的民本主义相区别,他把民主内涵分为两个密切相关的方面:一是解放的过程。“现在时代是解放的时代,现代的文明是解放的文明。人民对于国家要求解放,地方对于中央要求解放,殖民地对于本国要求解放,弱小民族对于强大民族要求解放,农夫对于地主要求解放,工人对于资本家要求解放,女子对于男子要求解放,子弟对于亲长要求解放。现代政治或社会里面所起的运动,都是解放的运动!”一是大同团结。挣脱封建专制羁绊,获得个体解放的人们,积极参政议政,真正实现“民众的大联合”[5]一句话,这里的“民主”以个体的自由解放为起点,而以集体意识的大联合为归宿。

      应当承认,整个近现代中国的民主论者中,很少有人是纯粹出于追求自由而要求民主的,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乃出于救亡和富强目的而涌向民主的,当然,其中也不乏兼有民族主义与寻求自由解放双重动机者,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基本上就属于后者。在他们的言论中,自由、人权、平等、独立与“民主”之意相通,人的个体解放是通向民族国家的必由之路。陈独秀将平等人权、独立人格、思想自由视为“欧美文明进化之根本原因”,他宣称:“我们既是个自由民,不是奴隶,言论、出版、信仰、居住、集会,这几种自由权,不用说都是生活的必需品。”[6](P251)不惟“自由”如此,个体独立亦是“社会之所向往,国家之所祈求,个人之所拥护的”。在陈独秀看来,“最足以变古之道”又能体现西方“近代文明之特征”的是“人权说”、“生物进化论”、“社会主义”。联系他之前的“科学与人权并重”的言论,可以看出,陈独秀是把民主与人权当作一回事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