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三衙管军素质状况的动态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范学辉,历史学博士,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山东 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文史哲

内容提要:

北宋三衙管军群体的素质状况,以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以及“庆历新政”和宋英宗、神宗的整军经武为界线,经历了一个动态变化过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管军素质开始呈现下降趋势,至仁宗初降至谷底。自“庆历新政”后,其素质开始有了初步的提高,至英宗、神宗朝,三衙管军的整体素质与北宋前期相比,更表现出了强烈的上升势头。北宋后期的哲宗、徽宗朝虽然略有反复,但同英宗、神宗朝基本上保持着相当的连续性,就整体素质而言在北宋仍然是比较高的,北宋靖康亡国不能简单地归咎于管军将帅。


期刊代号:K23
分类名称:宋辽金元史
复印期号:2005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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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衙是宋代禁军和厢军的常设指挥机构,管军是宋人对其主将的俗称。北宋以“重文轻武”为国策,“痛折武夫”,武将的整体素质较汉唐普遍为低,但其也经历了一个由高趋低然后由低趋高的明显的动态变化过程,以“宋乏良将”、“有宋一代,武臣寥寥”[1](卷2),或北宋三衙管军“一般才能平庸”[2](p442)来简单地概括,不无以偏概全之嫌,重新加以全面的动态考察很有必要。

      一

      元代史家袁桷有言:“杯酒释兵柄,此启运立极之基也,然文盛武衰,亦自此始。”[3](卷47)宋太祖建隆二年七月之“杯酒释兵权”为北宋三衙管军素质变化的关键性环节,要为古今史家所公认。在“杯酒释兵权”之前,宋初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王审琦等管军大将,和宋太祖一样,都是在五代乱世中锻炼出来的优秀将领,“有谋善战,声震殊俗,与时进退,其名将之贤者欤”[4](卷251论曰),其整体军政素质之高是毋庸置疑的。“杯酒释兵权”之后,三衙管军的素质开始急剧地下降:“韩重赟惯于奉命行事,张琼资浅且‘性暴无机’,刘光义后改名廷让,是个平庸之辈,崔彦进则贪财。”[5](p104)殿前都指挥使杨信是“暴疾失音”,连军队的训练都主持不了;历任步军、马军都指挥使的党进不识文字,“变诈粗暴”,其行事每每“京师传以为笑”[6](卷18);殿前都虞候李重勋则毫无战功,就更等而下之了。

      宋太宗、真宗两朝,皆推行以“藩邸旧人”出任管军的政策。显而易见,这种任人唯亲的狭隘做法,不外是给攀龙附凤的庸将大开方便之门,又岂能选拔到才俊之士?何况,宋太宗之得太位,前有“烛影斧声”之疑,后有众将欲立德昭为帝之谋,遂猜忌武将到了病态的多疑程度,不惜以阵图、监军等“将从中御”的办法来束缚将领们的手脚。这些做法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正如宋太宗自己曾说过的:“今之牧伯,至于士卒,尽识朕意,苟稍闻愆负,固无矜恕之理,所以人人各务检身也。”[6](卷32)不仅扼杀了管军们积极进取的主动精神,更导致明哲保身、谨小慎微、庸碌无能之风大盛。宋真宗诸政多效法其父故智,用将方面亦是如此,管军素质的下降遂不可遏止,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缺乏必要的文化修养。如《宋史》各本传记载:田重进“不事学”,米信“不知书”,高琼“不识字”。在当时的管军当中,与田、米、高三人情况类似的比比皆是,惟有王汉忠“宾礼儒士,慕贾岛、李洞为诗,居常读书,手不释卷”,但“群帅不悦之”[6](卷52),反而被管军们视作另类而遭到排斥。二是人格龌龊,贪赃枉法者不乏其人。如曹璨“晚节颇伤吝啬,物议少之”[6](卷94),米信更是“专恣不法”、“强市人物,妻死买地营葬,妄发居民冢墓”[4](《米信传》)。因米信不属于“藩邸旧人”的小圈子,故因此遭到了查办。其实,在以“藩邸旧人”出身而致位管军者当中,如张耆、杨崇勋、夏守赟等人,此类问题更加严重,只不过是往往得到包庇而已。三是怯懦畏敌,拙于用兵。“将帅不知战守”,“临事而苟且,遇敌而进退”[6](卷46),这是真宗时人们对管军才能的代表性评价,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北伐失败,至宋真宗景德元年澶渊之盟的签订,宋辽双方历经了长达24年之久的战争。在强敌压境之际,管军作为高级武将,英勇善战本应是其必备的起码素质,但由于太宗、真宗的任人唯亲,管军中偏偏充斥着大批或怯懦畏敌,或拙于用兵的滥竽充数者,他们平时尚可狐假虎威,但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便完全暴露出了胆怯、庸碌的本来面目,往往导致战役的失败,傅潜和王超,就是这方面两个极为突出的例子。

      傅潜“畏懦无方略”[4](《傅潜传》),王超“临军寡谋,拙于战斗”[4](《王超传》),本来都是不适宜担任管军,但由于两人都是宋太宗的藩邸亲信,遂在两朝历任管军要职,太宗末真宗初,竟先后坐镇河北,“缘边诸城,皆受其节度”,被宋廷倚为北方长城。然而,傅潜为将,实畏敌如虎,咸平二年十二月,辽兵进犯河北,缘边城堡悉飞书告急,傅潜拥有大军八万余众,却置朝廷令其出师击敌的诏书于不顾,“畏懦无方略,闭门自守”,将士们“争欲击敌”,他不但不给予鼓励,反而“将校请战者,则丑言骂之”[4](《傅潜传》)。傅潜此举,直接导致了宋军大将康保裔部全军尽没。王超与傅潜同属一丘之貉,他在接替傅潜职务后,也是但求自保,咸平六年宋军王继忠部被围困在望都,王超“畏缩退师,竟不赴援”,坐视辽军歼灭了王继忠部。次年,辽倾国南下攻宋,宋真宗不得不御驾亲征,王超竟依然“按兵不战”,甚至“违诏失期”,拒不增援真宗所驻的澶州,以致时人怀疑他有叛变投敌的嫌疑[6](卷59)。傅潜与王超是两个反面典型,但绝非个别,宋真宗时其他管军的素质也大多如此。

      应该着重强调的是,宋太宗雍熙北伐失败后,宋军精锐损失殆尽,而此时辽军迭获大捷,又有名将耶律休哥等人统军,其兵锋有不可当之势,其间宋军数度大败,确属力有不逮,难以苛责将帅。但宋真宗咸平年间以后,宋辽力量对比却有了明显的变化,北宋方面,经过真宗初七八年的休养生息,民间渐苏,统治阶层内部矛盾也趋向缓和,政权呈现稳定状态,北方边防得以大为加强,太宗晚年的危局已有所改观。辽国方面,名将耶律休哥死于咸平元年,代之统军的挞览有勇无谋,而且连年南下攻宋,难免师老兵疲。景德元年辽以倾国之师南进,看似气势汹汹,却亦属“孤注一掷”之举,待顿兵澶州坚城之下,前进则受阻于宋方阻击,背后又有河北宋军的环伺,可说是已初呈强弩之末的败势。此时,若北宋将帅指挥有方,三军用命,即便不能全歼辽军主力,取得较大战果还是完全可能达到的。但结果却是北宋未能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反而签订了屈辱的城下之盟,辽军安然北返,庸将误国,实责无旁贷。当然,任人唯亲,把这些庸将提拔到管军高位的宋太宗和宋真宗更是难辞其咎。

      二

      宋仁宗朝三衙管军的素质状况,以庆历三年的“庆历新政”为界线,本身又可分为两个阶段。

      宋仁宗初年,三衙管军的素质相比于太宗、真宗朝,甚至于都有了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一方面,澶渊之盟签订以后,北宋朝野上下粉饰太平,苟和偷安之风大炽,随之而来的,是重文轻武蔚然成风,所谓“国家承平之久,文事太胜,士以武弁为羞,而学者以谈兵为耻”[7](卷59),时人还标榜说:“状元登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凯歌劳还,献捷太庙,其荣亦不可及也。”[8]风气所及,军职对社会优秀人才的吸引力业已为零,如陈尧咨欲就节度使职,其母竟“命杖挞之”,并说:“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汝欲叨窃厚禄,贻羞于阀阅,忍乎?”[9](卷中)由此,武将整体素质的沦落自然在所难免,管军虽然是武将中的最高层,但在武将如此整体状况下,保持较高素质不太现实。另一方面,宋仁宗即位之初的管军职位,依然大多被夏守赟、杨崇勋、郑守忠、高化等宋真宗的“藩邸旧人”所占据,而这些人大多是无才无德的“奴才小人”。宋仁宗亲政后又滥用外戚为管军,和僵化地“循资格”。三衙既然由他们长期把持,就像范仲淹所说的:“今诸军、诸班,必有勇智之人,多被管军臣僚人员等第互弹压,不得进用,坐致衰老。”[10](卷64)优秀将才跃居管军之位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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