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18;C95-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8-0460(2005)03-0085-09 “南岛语族”(Austronesian)即“马来—波利尼西亚语系”(Malayapolynesian),是 西语民族志文献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族群概念,是指太平洋西南部群岛地带的土著人 们共同体,主要包括马来人(含台湾高山族)、密克罗尼西亚、美拉尼西亚人、波里尼西 亚人等几大族群,是一个十分庞杂的民族文化体系。南岛语族也是一个世纪以来西方人 类学研究的热点,语言学家、考古学家、民族学家、人种学家乐此不疲。但是,在南岛 语族起源研究的基本“套路”中,存在不少概念、方法的问题,许多研究者循着“权威 ”指导的方向去搜寻、探索,将一系列谬误不断重复成看似“真理”的多数主张。 一、南岛语族起源研究中语言学方法的漏洞 南岛语族的发现与研究是从语言学开始的,迄今南岛语族起源研究中最基本的方法也 是语言学的方法。实际上,语言学严重地束缚着国际人类学界在南岛语族起源问题上的 考古学、民族学和体质人类学等多学科研究。 “南岛语族”本身就是一个语言民族学的识别符号。19世纪中期,在西方人类学家的 “殖民地研究”中就开始关注语言文化特殊的苏门答腊、加里曼丹、爪哇等东南亚群岛 一带土著民,并称之为“东印度群岛民(Indonesian)”、“马来群岛民(Malayanesian) ”,即后来所谓的“印度尼西亚人”、“马来人”,巴斯典(A.Bastian)、克鲁伯(A.L.Kroeber)等欧美早期人类学家还分别使用“印度尼西亚文化圈”、“东南亚古文化圈” 的概念。随着亚太殖民地的扩张与大洋洲土著文化的认知,西方人类学家进而发现大洋 洲三大群岛民的语言也属于这个系统,于是统称南岛语族,西语Austronesian即“澳洲 群岛土著民”之意。[1] 南岛语族共同体确认以来,有关该族群起源的研究也都是基于语言学的实践,其中语 言类型学是最基本的方法。戴恩(I.Dyen)采信萨丕尔(E.Sapier)的历史语言学观点,认 为在语言亲缘的族群关系中,语言变异、复杂性程度最高的地区就是该族群的原住地, 在实践中他选用苏瓦迪士(Swadesh)的“基本词汇表”,调查、研究“今南岛语族”的 语言分类,发现台湾、苏门答腊和新几内亚岛,尤以新几内亚岛语言的总数最多、语言 变异、复杂性程度最高,因而确定为“南岛语族”的起源地。这个理论还直接影响了民 族考古学的实践,张光直、贝尔伍德(Peter Bellwood)的南岛语族闽台起源论就是该理 论的一个注脚,这在下文再说。南岛语族起源上的语言类型学研究存在明显的方法论缺 陷和学术漏洞:第一,从人文科学的本质上说,民族文化起源研究中单纯的语言学方法 终究只是一种学术假说,脱离了民族学、考古学印证的语言学研究是触摸不到历史文化 “过程”的脉搏的。第二,就分类学本身而言,语言变异的原因很多,萨丕尔关于变异 即原乡的理论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论证,是否适合于南岛语族的起源研究是未知的;不同 民族的语言文化内涵差异很大,苏瓦迪士“基本词汇表”中的200个字汇是否适合于南 岛语的调查、分类也是有疑问的。第三,就语言调查的范围而言,南岛语族居留地是变 动不居的,所谓“今南岛语族”居住的西南太平洋四大群岛地带并不是“南岛语族”自 远古以来稳定不变的“世居”,虽然华南地区已经不是现今“南岛语族”人群的分布区 ,但华南壮侗语族和汉语方言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古南岛语的底层因素”,因此语言学 上忽视华南材料的“今南岛语群”研究是很不科学的。[2](P34-40)[3] “语言古生物学”的方法也被许多的南岛语族起源研究者所乐道。柯恩(H.A.Kern)在1 889年用荷兰文发表的《推定马来—玻利尼西亚语族起源地的最早证据》一文,根据现 代南岛语言中词汇的构成拟测原南岛语,发现古南岛语中包含的动、植物群是热带海岸 地带的环境特征,从而推定“原南岛语族”可能居住在印度尼西亚或印度支那半岛的东 岸,北不超过北回归线,南不超过爪哇,最可能是在印度支那半岛的海岸。20世纪70年 代以来,不少语言学家开展了类似的工作,结论也大致相近。[2](P23-34)[4]柯恩方法 的缺陷在于:第一,史前、上古时期“热带海岸地带”与现代的热带海岸地带不是一个 重叠的区域,全球气候变化是第四纪环境变迁的常见现象,至少全新世初、中期就有若 干次的气候转暖、气候带的北移,因此语言古生物学发现的“原南岛语族”居住的“史 前热带海岸地带”,正好应该包括华南大陆沿海在内。第二,“语言古生物学方法”赖 以调查、分析的语言学材料仍是“今南岛语”,缺乏华南这一不可或缺的空间材料。基 于华南大陆壮侗语族与汉语闽粤方言中共存“古南岛语底层因素”的事实,原、今南岛 语族都是一个复杂的、“多元一体”的土著文化体系,即便“今南岛语族”不同族群的 空间分布中环境的差异也是明显的,从不同空间范围内的“今南岛语”或“南岛语底层 因素”中完全可以拟测出“原南岛语族”不同支系的不同生存环境。因此,语言学古生 物学重建已经消亡的“原南岛语族”历史,可信度也是有限的。 由于语言学在南岛语族调查研究上的主观缺陷,造成了南岛语族起源地不能超越东南 亚的群岛和半岛的假象,这对南岛语族起源、族群关系等重大问题的认识产生了十分深 刻的、负面的影响。比如在台湾原住民起源的问题上,日据时期的鸟居龙藏、宫本延人 等都曾提出台湾原住民“南来”的看法,主张高山族在种族上属于南方蒙古人种的原马 来人系,语言上属于马来波里尼西亚语族,文化特质上属于印度尼西亚文化群,由此可 以说他们系由东南亚北上而移住于台湾者。[5][6](P19)“鸟居龙藏博士在日据当初认 为台湾土著民族及史前时代文化皆为马来语系的这一论断,深刻地影响了日据时期的台 湾研究,加以台湾土著民族正好在目前‘南岛语族’地理分布的最北边缘,使得大多数 学者都只注意由南而来的民族及文化的移动,而忽略了与台湾最为靠近的大陆之关系。 ”[7] 不过,从上个世纪30年代起,语言学的南岛语族东南亚起源论就已经受到了考古发现 与研究的质疑。美国人拜雅(H.O.Beyer)长期坚持菲律宾群岛的史前考古,在1948年结 集出版的《菲律宾与东亚考古》一书中就初步阐述了东亚大陆与太平洋群岛土著文化的 空间联系。他主要依托石器形态的类型学研究,重建东亚大陆与东南亚、大洋洲群岛土 著文化的联系,特别关注石锛的不同形态及其时空分布,认为最初原始型的有柄石锛发 现于华南大陆和台湾,传到吕宋岛发展成高级型的菲律宾式的有段石锛,最后才传播、 发展为夏威夷和东波里尼西亚的型式。[8]同时期的奥地利海因·戈尔登(R.He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