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句中枢说”在句法研究上的重要意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英哲 美国夏威夷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

原文出处:
汉语学报

内容提要:

本文主要从诠释的角度来说明一些想法。文中谈到:语言进化及语法形成的过程,句法研究和语义研究的关系,说者语法和听者语法的不同,小句定义和小句类型,语境及逻辑和句法的关系。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5 期

关 键 词:

字号:

      在写这篇讨论性短文前,首先我想说,相信很多汉语语法研究者会越来越认识到“小句中枢说”对试图建立以汉语特点为主的语法理论有其重要性。在构思这篇短文的过程中,我前前后后把邢福义先生的数页短文《研究观测点的一种选择——写在“小句中枢”问题讨论之前》看了六七遍。每次看后都有新的理解,新的启发。邢先生的文章虽短,但内容丰富,涵盖了他数十年来从事汉语语法研究的一些重要观点,值得一读再读,回味无穷。相信今后会有很多研究者加入这个讨论。

      在这篇短文中,我想站在认知语言学的角度从诠释的观点说明我的一些想法。讨论中我将谈到:第一,语言进化以及语法形成的过程,并且同时阐述邢先生汉语研究大三角“普—方—古”的宏观思路;第二,句法研究和语义研究的关系;第三,说话者语法和聆听者语法的可能不同;第四,小句的定义和小句可能包括的类型;第五,语境以及逻辑和句法的关系。

      我想先谈谈“中枢”的意义是什么?邢先生一开始也说“孤立地看汉语的七种语法实体……没有哪一种不可以成为强调的重点……可以根据自己研究视点的偏向性……认定‘本位’”。站在认知的立场,观察任何事物都可能有不同的诠释角度,所以任何本位论或中枢说其本身都可能有偏向性和说服别人的困难度。但这并不表示对某事物的所有诠释都有同等重要性。汉语同其他语言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它缺少形态变化和形式标记,所以必须依赖语序和其他句法机制,而这些规律一般都在小句中显规。因此小句中枢说有句法上的重要意义。

      不过,如果我们又回到诠释的立场,篇章语法学家(如屈承熹先生)可能会说,很多虚词的真正功能要在复句、句群中才能显现并合理地解释清楚。邢先生专长研究复句,相信也会同意这种看法。当然复句、句群中主要的实体还是许多需要分析的小句。我相信小句中枢说并不是认为小句句法的研究可以概括所有汉语语法的研究。

      第一,谈到语言的演变以及语法的形成,我必须先说明我个人的偏向性。我认为语言的进化是人类在不同生活情景中逐渐形成的。比如说,人们在交换日常生活所需物品的场合是一个常见的情景。在这个情景中,有给予者、收受者和交换的物品,以及会使用给予类动词。我认为所谓双宾句型应该是这样形成的。汉语的各种句型也应该是在不同语境条件下形成的:行为句、情态句、判断句、存现句、方所句、处置句、被动句等句型都有不同的语境和条件。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句型基本上也是小句。我认为复句、句群的形成主要是把不同句子按照它们之间的时间、因果、条件等关系连接起来的结果。因此站在语言进化的立场,认为小句是基本形式应该有它的道理。

      从语言演变的角度看语法形成的过程,我认为邢先生汉语研究大三角“普—方—古”的思路有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地方。虽然我们研究不同时期的语法时,要把语料的时间辨别清楚,但是任何时期的汉语语法一定有“普—方—古”等不同成分搀杂在其中,只是我们不一定能分得清楚而已。其他语言也同样会有不同的共时、历时或地域的成分在里面。由于地球村的效应,语言演变中的年轻化和全球化正在加速,所以现代语言的演变情况和变化因素可能会比较容易观察。现代汉语中“普—方—古”各种因素的互动在一些情况下也比较容易观察。举一个简单的实例,台湾国语中“我给他打了”,意思可以是“我把他打了”或者“我被他打了”。原因是台湾闽语没有“把、被”两个介词,而有古汉语传下来的被动介词“予”,所以说台湾国语表达处置、被动时都使用和“予”同义的“给”。这个例句显示了方言因素是如何进入了共同语的。在句法研究中,“普—方—古”各种因素的互动也大多显现在小句里。因此邢先生的大三角研究思路告诉我们不但从事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时要照顾到“普—方—古”,研究历史语法时也应该注意到。

      第二,我要讨论的是句法研究和语义研究的关系。邢先生说,“汉语语法重句法……必须……着力于揭示汉语句法内在的对各种语法因素起着制约作用的规律性……词和短语的语义内容和语用价值,只有在接受了句法机制的管控之后才得以显现。”他把小句句法的中枢地位很贴切地比喻做一棵树的树干。树的营养由根吸收上来,才使树木枝繁叶茂,所以语义和语用(枝繁叶茂)的显现也须通过句法机制的管控(树干)。认知语言学把形式和意义看作语言不可分的两面。在这种立场上,形式或意义哪个更重要或者谁先谁后成为不易争执的事。

      站在语言实际使用上,我比较关心树根下面的土壤里各种丰富的养分,也就是人类语义语用显现的发源地。站在听者的立场,当他听到一系列代表词语的声音时,必须要知道这些词语背后所依赖的句法机制,才能理解整句的意思。站在说者的立场,他必须先要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然后才能把他的意思用一定的句法排列出来。下面我还会讨论听者语法和说者语法的问题。句法研究和语义研究是否需要争论轻重先后,也许仍然有诠释角度的问题。站在小句中枢说的立场,我们必须要决定语义是否仅属于解释的层面,或者句法研究如何才能涵盖语义。

      第三,关于说者语法和听者语法的可能不同,上面我已经约略提到了。在语言使用中,一方面说话者需根据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来选择适用的词语和句法结构,另一方面聆听者需理解词句排列时所使用的句法规律才能明白整句的意义。说者和听者对不同语言单位处理的过程,的确有先后的不同,但是词语的意义和句法的运用都必须清楚才能达到语言交流的目的。对母语使用者来说,表达和理解过程一般都在直觉情况下进行,而且一般母语使用者没有语法分析的能力。不过,在通常情况下,他们理解语言的能力比表达的能力强。第二语言使用者的情况也相似,理解能力的水平比表达能力进步得快。假如我们以处置句的运用来看,就更能看出表达和理解过程的不同。表达处置情况时,除了处置事物和行为者以外,说者必须要知道使用什么介词、动词,以及如何适当地用修饰语、补语、时体词等来表达适合语境语用的语义。换句话说,说者在词语意义上和句法规律上所通过的选择范围和决定过程比较复杂,而听者只要能理解说者所选择的词语和句法规律就行了。第二语言使用者有时就是能理解句中的个别词语,但是不知道句法规律的话,也无法理解整句的意义。在讨论小句中枢说时,我们是否需顾虑到听者语法和说者语法的不同,以及表达(语义是先决条件)和理解(词语和句法的理解在先)过程的不同,这一点我还在考虑中。但是一般语法研究和讨论似乎比较接近听者语法。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