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喽啰”考

作 者:

作者简介:
徐时仪,男,1953年10月生,上海人。博士,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古籍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献学和汉语词汇史的研究,著有《慧琳音义研究》、《古白话词汇研究论稿》和《玄应音义研究》等。上海师范大学文学院 上海 200234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喽啰,又写作娄罗、喽罗、偻等。此词既不是单纯的外来词,也不是联绵词,而是由记梵文四流母音的鲁、流、卢、楼或啰啰哩哩等逐渐凝固成词。其词义除了由表褒义的“能干、机灵”义渐演变为带有贬义的“追随恶人的人”之义外,尚涉及佛教赞歌和戏剧歌辞中和声的用法,可以说是语言中较为罕见的一个特殊词语,在汉语史和语言史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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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 H139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671-9484(2005)01-0062-08

      “喽啰”是汉语中比较特殊的一个词,又写作娄罗、喽罗、偻等,最初有“能干、机灵”义,可指英雄豪杰,后渐带有贬义,(龙潜庵1985:894)现代汉语中多指追随恶人的人。(《现代汉语词典》,819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学术界对此词的来源说法不一,或认为是从我国北方少数民族中吸收来的一个外来语。(黄钺1991)或认为是一个联绵词,本源当为“娄”。(黄征、张涌泉1997:383;张绍麒2000:108)李小荣(1998)据饶宗颐(1993a)所论,认为此词与梵语的四流音有关,“娄罗”是修辞上的代称,即用部分代全体。李先生所论揭示了此词与一般的外来词不同,本文拟就其与记的“鲁、流、卢、楼”等词的词义演变再作进一步的探讨。

      1“喽啰”的语源和最早出处

      “喽啰”一词的语源,据有关文献记载,大致有如下诸说:

      1)娄敬、甘罗的合称。唐苏鹗《苏氏演义》卷上:“娄罗者,干办集事之称。世曰娄敬、甘罗,非也。”娄敬和甘罗皆为历史上以能干著名的重臣。甘罗是战国时人,曾出使赵国,说赵王割五城与秦,以功封上卿。娄敬是汉代人,曾劝汉高祖建都长安,提出与匈奴和亲的策略。

      2)骡之大者曰搂骡。据宋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八《搂罗》载:“苏鄂《演义》云:俗云骡之大者曰搂骡。骡、罗声相近。”检今本苏鄂《演义》无。

      3)搂罗谓搂揽罗绾。宋黄朝英《靖康缃素杂记》卷八《搂罗》:“盖搂者,揽也。罗者,绾也。言人善当荷干办了事者,遂谓之搂罗。搂字从手旁作。娄,《尔雅》云:娄,聚也。此说近之。”高承《事物纪原》卷十《楼罗》:“干事之称也。……言人善当荷干,辨于言者,能楼榄罗绾,遂谓之楼罗。”

      4)喽啰出自毕罗。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予在秘丘,尝见同官说,俗说楼罗,因天宝中进士有东西棚,各有声势。稍伧者多会于酒楼食毕罗,故有此语。”毕罗是一种食物,又作“饆饠”,

      5)双声联绵词。清翟灏《通俗编·武功·娄罗》说:“古人多取双声字为形容之辞,其字初无定体,故或作娄罗,或作偻,或又以娄作楼、搂。《笑林》载,汉人过吴,吴人设笋。问是何物?曰:竹也。归而煮其床箦,不熟。乃谓其妻曰:吴人轣辘,欺我如此。轣辘亦娄罗之转,大率言其僄狡而已。”

      由以上这些说法可知,“喽啰”一词的词形不一,有不同的写法,实际上是一个记音词。据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卷四载:“予读梁元帝《风人辞》云:‘城头网雀,楼罗人著’,则知楼罗之言起已多时。一云‘城头网张雀,楼罗人会著’。”又据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事始·楼罗》载:“《南史·顾欢传》云:‘蹲夷之仪,娄罗之辨。’又《谈苑》载朱贞白诗云:‘太娄罗’,乃止用娄罗字。又《五代史·刘铢传》云:‘诸君可谓偻罗人也’,乃加人焉。以上皆朝英说,然予以为此说久矣。北齐文宣帝时已有此语。王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盖不始于梁元帝之时,以表考之梁简文帝即位,是岁己巳。次年庚午,北齐宣帝即位,至壬申年梁元帝方即位。今据《缃素杂记》以楼罗事引梁元帝《风人辞》为始,不当,盖元帝在宣帝之后。”段成式指出北齐文宣帝时已有此语,检《北史》卷二十四《王昕传》载:“尝有鲜卑聚语。崔昂戏问昕曰:‘颇解此不?’昕曰:‘楼罗楼罗,实自难解。’”王昕是南北朝时北朝魏、齐间人,据《北史》所载,“楼罗楼罗”当为形容鲜卑语的语音,王昕等汉人认为“实自难解”。又检梁萧子显《南齐书》卷五十四《顾欢传》载:“夫蹲夷之仪,娄罗之辨,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犹虫嚾鸟咶,何足述效。”顾欢是南朝时的道士,《南齐书》所载是其在《夷夏论》一文中讥讽佛经所用梵文要分清“娄罗之辨”,梵语经文在汉人听来“犹虫嚾鸟咶”。据梁释僧佑《弘明集》卷七载南朝宋佛教信徒朱广之撰《咨顾道士〈夷夏论〉》一文曾反唇相讥说:“想兹汉音,流入彼国,复受‘虫喧’之尤,‘鸟聒’之诮,‘娄罗之辩’亦可知矣。”(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四部丛刊初编第81册10页)由此可知“楼罗”、“喽啰”、“娄罗”等皆为表示外族语的记音词,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用以形容外族语的语音不易分辨。

      考梁释僧佑《弘明集》卷六载其时谢镇之《与顾道士书·折夷夏论》说:“至如全形守祀,戴冕垂绅,披毡绕贝,埋尘焚火,正始之音,娄罗之韵。此俗礼之小异耳。今见在鸟而鸟鸣,在兽而兽呴,允执万之一音,感异类而殊应,便使夷夏隔化,一何混哉。”(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四部丛刊初编第81册25页)谢镇之指出汉语的“正始之音”和梵文佛经的“娄罗之韵”只是“俗礼之小异耳”。又考唐杜佑《通典》卷一百四十二《乐二·历代沿革下》论述胡声时说:“按此音所由,源出西域诸天诸佛韵调,娄罗胡语,直置难解。况复被之土木?是以感其声者,莫不奢淫躁竞,举止轻飚。或踊或跃,乍动乍息,蹻脚弹指,撼头弄目,情发于中,不能自止。”杜佑所说“诸佛韵调,娄罗胡语”即梵语和西域诸国之语的语音,又据宋罗泌《路史》卷八《祝诵氏》载:“求五音而不得,则益之以二变。合十二律而不协,则载之以四清。立四通,制留尺,倚歌梵呗,娄罗悦般,而风雅进矣。”罗泌指出“倚歌梵呗”,其音“娄罗悦般”。据谢镇之、杜佑和罗泌所说,“娄罗”一词则与梵语的语音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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