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篇》系顾野王撰于梁武帝大同九年(公元543年),唐高宗上元元年(公元674年)孙强等为之修订并增字。陈彭年等在修订完成《广韵》(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之后,有感于字书不能与韵书相配,于是着手修订《玉篇》,至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公元1013年)完成对《玉篇》的修订,名曰《大广益会玉篇》,这就是现在通行的所谓宋本《玉篇》,或者直呼为《玉篇》。经陈彭年等修订的《玉篇》既非顾野王原本《玉篇》之旧,也不是孙强增字本的本来面目。但是由于原本《玉篇》已只剩残卷,孙强本《玉篇》也无由考证,于是宋本《玉篇》也就成了我们研究《玉篇》、研究古代字书的重要依据之一。它贮存了大量的历史汉字信息,同时也贮存了大量的历史语音、历史词汇信息,为我们研究了解古代的用字、注音以及词汇情况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作为宋本《玉篇》整理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尝试着对其注音进行清理,为《玉篇》的每个汉字标注今音,将历史汉字所贮存的历史语音现象以一种我们现在可以感知的状态呈现在读者面前。我们注音的目的不是要求读者现在按照这个读音去读识这个汉字,而是告诉读者某个字、某个义项折合成现代汉语语音曾经存在这么一种读法,当然这一读法绝大多数与我们现在通行的读法是一致的,但也有许多和我们现在的读法不一致。本文将就我们处理《玉篇》注音的各种情况作一些分析和介绍。 一、《玉篇》的注音形式 《玉篇》注音形式多变,多数情况是出现一个反切,或者一个直音,如: ①祏(shí),殊亦切。庙主石室也。 ②禄(lù),音鹿。赏赐也,又福禄也。 这一批字我们作注音处理时,只需要将反切及直音折合转化为现在的读音就行。与此同时《玉篇》中也存在大量一字多音的情况,例如: ③嫯(áo),五高、五到二切。侮慢也。 ④婧(jìng),财姓、疾井、子盈三切。竦立皃。 ⑤泀(yí),音移,又音司。 ⑥禪(shàn),市战切。祭名。又,市然切,静也。 ⑦脕(wǎn),无阮、无怨二切。色肥泽也。又音问。新生草也。 ⑧菟(tù),音兔。菟丝,药名。又音徒,地名。 ⑨潘(fān),孚袁切。浙米汁。又,普寒切。 ⑩邬(wǔ),於古切。晋大夫司马弥牟邑也。又音乌。 例③、④、⑤同时出现多个反切或直音,释义上没有标注区别,应该属于同义多音字。例⑥、⑦、⑧在标注一个或两个读音之后,有释义,然后标注另一个读音,再释义,这是典型的多音多义字,并且音义对应清楚。例⑨、⑩在注音释义之后又标注另一个读音,没有释义,这种情况多数应该属第一种情况,即同义多音字,但也不能排除属于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因为《玉篇》释义减省现象是很明显的。 二、《玉篇》多音字的注音取舍原则 《玉篇》与古代各种注音材料一样,一字多音的现象也很普遍。这种将各种读音罗列在同一字形下的情况在古代的字书、韵书中非常流行,其发端是魏晋南北朝迄隋唐的各种音义类著作。而音义类著作往往包含有意义的辨析和各家注音的区别。字典、韵书将意义上没有区别的各种读音笼统地罗列于一字之下,实际上是混淆了音义类著作与字书类著作的区别。字典类著作应该告诉读者某个字某个义该怎么读,而《广韵》《集韵》之类韵书在编写时将各种读音标注于某字之下而不加区别,实际上并没有告诉读者某个字当时的实际读音,因为当时的实际语音不可能有这么多不同的读音。正是因为这种简单的罗列使我们在查阅《广韵》《集韵》之类的韵书时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是正音,什么是又音。与韵书相比,《玉篇》虽然也罗列众音,但其注音总算有一个先后次序,不管当时编修时依据如何,我们认为这种排序应该反映出编修者在读音上的某种倾向,例如: ①且(qiě),七也、子余二切。语辞。又,七序切。《诗》曰:“有萋有且。” ②治(chí),除之、除冀二切。水出曲城阳县曲山。又修治也。 例①《广韵》鱼韵子鱼切:“且,语辞也。《说文》‘荐也。’”《广韵》马韵七也切:“且,语辝。”受编排体例的限制,从《广韵》我们看不出编修者的原则和倾向。《说文解字》且部:“且,荐也。从几,足有二横,一其下地也。”徐铉注音:“子余切,又千也切。”将子余切放在前面,实际上反映了徐铉注音遵循了本义本音的原则,也就是告诉我们“且”字《说文》本义当读子余切。《玉篇》将七也切放在前面,则反映出通俗常用的原则,即告诉我们“且”字常用读音是七也切,这一区别一直延续至今。 例②《广韵》直利切:“治,理也。又直之切。”又直吏切:“治,理也。又丈之切。”直之切:“治,水名,出东莱。亦理也。”三个读音又都有“理也”的意思,放在同一层面上,看不出当时的实际读音,也看不出编修者的倾向,事实是根据任何一个反切注音都是正确的,现在标准音读zhì显然来自于去声直利切或直吏切。从规范现代汉字的读音来说,根据第一个反切注音chí,显然是不合时宜的。而《玉篇》将除之切置于除冀切之前却反映了这个字的一贯读法。 从字书注音看,该字《说文解字》徐铉注音直之切,平声,《说文解字系传》朱翱注音直而反,《说文解字篆韵谱》徐锴注音直之反,也是平声。《类篇》水部:“治,澄之切。《说文》‘水。出东莱曲城阳丘山,南入海。’”第一个读音也是平声。其他注音材料如惠琳《一切经音义》卷八:“莹治,下除离反。《考声》‘治理也。修故也。从水台声也。’”又卷三十:“炼治,下雉离反。《考声》云‘治理也。修故也。’顾野王云‘治谓修理也。’《文字典说》‘从水台声,’”也是平声。最能反映该字当时读音的语音材料是《经典释文》,《经典释文》有138处为“治”字注音,只在卷二十九《尔雅音义上》有:“治,音持。”平声,其余毫不例外的注音“直吏反”,并且反复出现,不厌其烦,例如《周易音义》:“其治,直吏反。下同。”《尚书音义下》:“治,直吏反。下政治、治其职皆同。”《毛诗音义中》:“思治,直吏反。”《周礼音义上》:“宰夫掌治,直吏反。注及下之治赞、治官、掌其治皆同。”《春秋左氏音义之四》:“知治,直吏反。下注之治同。”陆德明反复强调去声读的同时,实际也在告诉我们,“治”在当时的通行读法恰巧不是去声读,因此需要反复注音,从陆氏对“治”字“如字”的处理正好应证了这一点。《礼记音义之二》:“而治,徐直吏反。下注治定同。一音如字。”《礼记音义之四》:“而治,直吏反。一音如字。”《春秋左氏音义之五》:“不治,直吏反。旧如字。”《尔雅音义上》:“治,如字。施直吏反。”《尔雅音义上》:“治,直吏反。谢如字。”从这几个例子可以清楚的看出,“如字”读法是和去声读法相对立的,也就是说中古时期“治”的平声读法才是其本音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