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学元点理论及相关问题

——兼谈汉字认知的若干误区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玲璞(1934- ),山东文登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名誉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中国文字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首次提出汉字学元点理论。汉字学元点的理论基础是汉语单音节语素与汉字成字的对应关系。汉字学元点理论概括的是,以汉语单音节语素为出发点的造字取象、成字造义的“物化”过程与以单音节语素为归着点的“物化回归”过程,包括在这个全过程中人脑的“中介思维”规律及其“迁移认知”原则。本文指出,汉字学元点在汉字学内部的各级各类系统中始终处于轴心的地位。以汉字学元点为轴心,能够有效地分析验证和评价汉字本体功能及相关问题,并能有效地辨识汉字认知方面的诸多误区。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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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汉字学元点理论的考察

      汉语的特点之一是以单音节语素(音与义的结合体)为其基本语言单位的。如何把一个个单音节语素变成具象的可视的汉字,让有声语言跨越时空,扩大其交际交流思想的功能,先民们根据汉语自身的特点,(注:阚景忠《汉文文言教学艺术论》之李圃序,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并没有采取通过字形记音,又通过记音达义的两步方式,而是采取了单音节语素物化的方式,(注:李玲璞《语素物化与汉字分析问题》,《语言文字学刊》第一辑,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8年。)把汉语变成了具象的可视语言,一步到位,直奔达义,与此同时,音由原语素的音转嫁给字形。(注:朱德熙《在第一次汉字问题讨论会开幕式上的讲话》,《汉字问题学术讨论会论文集》,语文出版社1991年。)这种特殊的物化方式,便决定了汉字既非音位文字,亦非音节文字,而是一种特有的音义一步到位的语素文字,并从总体上决定了汉字的表义系统,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汉字是表意体系的语素文字。

      汉字的物化问题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一是以单音节语素为出发点物化成具象的可视形体,即成字,属单音节语素物化阶段;一是以所表单音节语素为归着点,由成字转而回归到原来的单音节语素,属单音节语素物化回归阶段。前一个阶段,即物化阶段,包含着以人为本,象天法地,以各种造字方法取象造字的过程;后一阶段,即物化回归过程,包含着揭示成字与所表单音节语素之间的关系。成字不单单是个字形空壳,它具有自身的造义,叫做成字造义。成字的造义与所要表示的语素义并不完全相等,它只是导引人们与语素的核心义发生迁移联系,这个核心义也叫做义核。(注:王群主编《常用字引申义辞典》李玲璞序,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年。)例如,“奪”的义核是“失”,段玉裁注为“失去物”,则更加显豁。成字由两个字素(注:字素是形与音义相统一的构成汉字的结构要素。字素包含两个系统,一是静态的分析系统,包括基本字素和准字素;一是动态的功能系统,包括稳性字素与活性字素。详见李玲璞《说字素》,载《语文研究》1993年第一期。又见李圃1999年向法国巴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东亚语言研究中心举办的“纪念甲骨文发现1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所提交的论文。其中一部分发表于《学术研究》2000年第一期;全文以《字素理论与汉字分析问题》为题发表于《中国文字研究》第二辑,广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构成。一个是“奞”,由“大”舆 “隹”组合而成,在这里是个活性字素(注:活性字素是根据动态的功能系统划分出来的,即静态系统中的字素在参与构造合体字的过程中,由原来的两个各不相干的静态字素临时组合成一个形音义相统的字素,如“大”与“隹”在静态字素系统中分别是两个独立存在的字素,而在参与造合体“奪”字中却是由“大”和“隹”临时组合成的一个动态的活性字素“奞”。),《说文解字》的说解是“鸟张毛羽自奋飞”。一个是稳性字素(注:稳性字素也是根据动态的功能系统划分出来的。这类字素指静态系统中的基本字素或准字素在参与造合体字中仍然保持原来相对独立的形态,如篆书 中的“又”、楷书“奪”中的“寸”。)“寸”,《说文解字》篆书从“又”(手),“寸”与“又”在古文字中往往可通用。把“寸”与“奞”组合起来,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取象造字指向:“隹”从“手”中“张毛羽自奋飞”飞走了。故《说文解字》云:“手持隹失之也。”这个造字指向还并不等于语素的核心意义,而只是运用这样的成字造义来导引人们进行类比迁移认知:凡是原来有的或应该有的而现在没有了,都叫做“失去”,(注:此处采用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奪”字条下注语:“引申为凡失去物之偁。”此处之“引申”应看成是成字造义向所表语素义核的迁移联系。)如“夺字”“夺权”中的“夺”,“掠夺”“剥夺”的“夺”,等等,其义核均为“失去”。又如,“刀”,甲骨文作,篆书作。这是以线条勾勒的刀形,上为刀柄,右为刀背,左为刀刃。其义核当为具有砍杀切削功能的一面刃工具,包括一切具有此类功能的工具均可称为“刀”,即使并非刀形的伽玛射线,也可凭借其功能而以伽玛刀称之。仅从上面两例就可以看出,无论是合体字还是独体字,其成字造义均同所表单音节语素的核心义相联系。

      前面只谈了成字与语素义的关系,至于成字与语素音的关系则比较特殊。其特殊之处在于,成字的音从本质上来说是语素音的转嫁。汉字与单音节语素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语素的音既然转嫁,就是语素音的完整的转嫁,到了成字中,也是整个字的读音,独体字是如此,合体字也是这样,即使合体字中的某—个字素,只表读音,或者表义兼表音,也只是发挥对被转嫁来的语素音的一种导引,同样是从整体上表示整个汉字的读音。从汉字的应用方面看,则更加显现出上述的特点,同样一个成字,表示通语雅言中的单音节语素时的读音与表示方言土语中的同一个单音节语素时的读音差异很大,这就更加证明了上述的这一特点。

      成字与所表单音节语素义核的联系究竟是通过甚么样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这就要考察成字如何向所表语素回归的物化回归过程了。从认知方面来说,要求我们首先弄清汉语中被表示的语素意义,从整个义项群的义项系统中去寻绎语素的核心意义,然后观察成字及其造义用甚么样的方式表示语素的核心意义,即观察成字(包括独体字与合体字)内部稳性字素或活性字素如何在语素核心意义这个层面上参与表义的。由于方式的差异,可以把表示法分为六种。约略说来,大体不外象形表示法、指事表示法、形意表示法、会意(包括会意兼声)表示法、形声表示法和借形表示法。(注:参见李圃《甲骨文文字学》第七章和第八章“甲骨文字的表词方式”,学林出版社1995年。)

      经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大致可以看到,以单音节语素为出发点造字取象(造字法)到成字造义,又从成字造义到造义表语素(表示法),即以语素为出发点,物化语素为字,又以物化了的字回归到归着点语素,恰恰走了一个完整的全过程。图示如下:

      

      由于汉字的本体功能是表示汉语单音节语素的,因而在认知方面就向人们提出了特定的要求,这就是,语素的物化和物化回归的全过程中人脑活动的内容、特点和规律,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心理认知系统。这个人脑活动的全过程并非文章的谋篇布局,也不是诗词所追求的万千意象,而是沿着充分理解语素音义为出发点的路线,把隐性的概括的语素义和一发即逝的语素音转换成直观具体的物象,并通过物象的导引回归到语素,构成“形义·音形”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字形与字义字音三位一体的“字”。这个物化与物化回归的全过程,即以显示语素为出发点,又以显示语素为归着点的思维全过程,我们把它称作“中介思维”。归纳起来,如下图所示(图见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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