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话语建构双重运作:陌生化和熟知化

作 者:

作者简介:
谭学纯(1953- ),男,安徽芜湖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博士点学术带头人。主要从事修辞学、文学语言等方面研究,著有《人与人的对话》、《修辞:审美与文化》、《接受修辞学》、《广义修辞学》、《小说语言美学》等,发表论文100余万字(含合作)。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原文出处: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修辞话语建构是两个认知系统中的双重运作,即:通过修辞认知,“变熟悉为陌生”;通过概念认知,“变陌生为熟悉”。前者进入修辞配价关系,以审美自由敞开话语主体的感觉系统;后者进入语法配价关系,以有限的认知模式解读无限丰富的世界。二者不能采取相反的运作路向。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5 年 01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H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85(2004)05-0001-06

      一、陌生化和熟知化:被屏蔽的理论盲点

      修辞话语建构从表面上看,有两种相反的运作方式:

      1.变陌生为熟悉:通过话语重构,缩小认知距离,用熟知的常规经验,接近陌生的对象。例如,“人脑的奥秘是一个黑箱”。

      2.变熟悉为陌生:通过话语重构,扩大认知距离,用相对陌生的经验,接近熟悉的对象。例如,钱钟书《围城》把衣着暴露的鲍小姐称作“真理”,从”鲍小姐”到“真理”,存在着一种修辞推理:

      鲍小姐衣着暴露(近乎赤裸裸的)

      →正像真理是赤裸裸的→所以鲍小姐是

      但是人们的常规经验,不一定支持这种修辞推理。因为,认知“衣着暴露的鲍小姐”,比认知“赤裸裸的真理”更简单,在“鲍小姐—真理”的修辞命名中,思维运作是按照变熟悉为陌生的路向进行的。

      变陌生为熟悉和变熟悉为陌生,是修辞话语建构的两种运作方式,但是一旦两种运作方式相遇,处于屏蔽状态的理论盲点就会暴露出来。

      从话语表达说,什么时候应该“变熟悉为陌生”,什么时候应该“变陌生为熟悉”?人们通常认为,这要看具体的表达语境,但是实际上,这决不是一个简单的表达语境就能解释清楚的问题。

      从话语接受说,“变热悉为陌生”和“变陌生为熟悉”,在什么样的接受语境中,可以产生优化效果?

      如果我们更加细致地分析语言事实,就会发现,修辞话语建构,既有陌生化方式,也有熟知化方式,不管是制造意义偏离,还是制造形式偏离,陌生化常与熟知化相伴随。在很多情况下,这两种运作方式不是同一层面的反向路径,而是共同作用于同一修辞话语建构的不同层面。

      从理论上解释这两种修辞话语建构方式,需要区分两个认知系统。由此引出下面的讨论:

      二、两个认知系统中的陌生化和熟知化

      修辞话语建构的陌生化和熟知化,都涉及认知问题,但是,进入当前学术语境的“认知”,却是一种模糊表述。

      先比较下面的例子:

      (1)森林是绿色的。

      (2)太阳是绿色的。

      例(1)是逻辑判断,涉及两个概念:“森林”和“绿色”。例(2)也是一个判断,也涉及两个概念:“太阳”和“绿色”,但不能构成逻辑判断,而是审美判断——在艾青诗歌和何顿小说中,就有关于绿色太阳的出色描写,它们都以审美的方式,修改着人类关于太阳的文化记忆。

      (1)、(2)两例都涉及认知,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认知:概念认知和修辞认知,后者是我仿造“概念认知”自创的术语。

      概念认知是一种普遍的把握世界的方式,支持概念认知的是逻辑语境。进入概念认知的概念以一种被规定的语义,指向事物的共性。概念的组合体现事物的逻辑关系,这种逻辑关系是排他的,体现世界的现成秩序,导向熟知化的认知经验。

      修辞认知是一种主体化的认知行为,支持修辞认知的是审美语境。修辞认知也借助概念,但进入修辞认知的概念往往偏离了事物的客观规定性,或者说,解除概念认知的普遍性,激起鲜活的感性经验。同时,进入修辞认知的概念挣脱了事物的逻辑关系,重建了一种审美关系,这种审美关系是兼容性的,超越世界的现成秩序,导向陌生化的认知经验。

      在以上两个认知系统中的修辞话语建构,包含双重运作程序:

      ——通过修辞认知,激活陌生化的审美感觉。

      ——通过概念认知,回到熟知化的认知平台。

      以“太阳是绿色的”为例:

      程序1:通过修辞认知,使一个在逻辑上不能成立的判断,得到审美修复。认知“太阳是绿色的”,需要陌生化的非常规经验,这是一个变熟悉为陌生的过程。

      程序2:通过概念认知,回归熟知化的常规经验。面对“太阳是绿色的”这个陌生化的审美判断,我们仍然需要启动熟知化的常规经验,这是一个变陌生为熟悉的过程:我们认知的“太阳”仍然是太阳,而不是月亮或星星,我们认知的“绿色”,仍然是绿色,而不是红色或蓝色。

      区分了概念认知和修辞认知,我们对一些比较复杂的语言运用实例,就可以给出比较有解释力的说明。

      在小说《围城》中,作者戏称留学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这句话包含两层语义:

      1.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有遮羞的功用。

      2.留学文凭具有遮蔽自己不学无术的功用。

      它的修辞重构也经过了两道程序:

      程序1:通过修辞认知,从熟悉到陌生,越出常规经验,因为树叶的常规功用并不是遮羞。这一认知路径,走的是审美化的通道。

      程序2:通过概念认知,从陌生到熟悉,回归常规经验,因为按常规逻辑推导,留学文凭作为“不学无术”的包装,不属于共识,它排除了正常情况下,留学文凭所具有的学识含量。这一认知路径,走的是逻辑化的通道。

      同样是亚当和夏娃下身那片树叶,被赵汀阳重构成了另一种修辞话语:《天涯》杂志1998年第4期封2刊有赵汀阳的“学者漫画”,画面上两个经过变形处理的人,各人下身有一片树叶,漫画题名:

      (3)两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这个题名戏拟了一位伟人的现成话语,但又解构了“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的“情操高尚”等语义,重新赋予它一种“冷幽默”意味。它的修辞重构,同样经过了两步程序,先戏拟,再解构,是从熟悉到陌生,再从熟悉到陌生的相继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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