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族企业的成长:文化约束与文化创新

作 者:
高波 

作者简介:
高波,南京大学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南京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对于中国家族企业的成长,学术界形成了制度约束、融资约束、管理约束和信任约束 等观点。在评析上述观点的基础上,本文认为,在同样的产权制度和市场结构条件下, 文化成本是中国家族企业成长的主导性约束条件。只有当潜在的边际收益超过边际文化 成本时,家族企业主才可能放弃或转变自己的特定文化取向,做出拓展交易的选择,如 引入职业经理人、外籍员工和外来资本等社会资源。这一约束致使中国家族企业的成长 轨迹呈现出创业期、突变期、分化期三个不同的阶段特征。案例研究显示出中国家族企 业成长的特定阶段主要由文化成本状况决定。企业家必须积极理解与吸取不同的文化观 念,并在全社会中形成一种包容新思想观念和外来文化的氛围,才能实现中国家族企业 的持续成长。


期刊代号:F22
分类名称:乡镇企业、民营经济
复印期号:2005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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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引言

      马里斯增长模型表述了决定企业增长的四个主要因素,包括需求约束、管理约束、财 务约束和经理所追求的目标(多纳德·海、德理克·莫瑞斯,2001,第603页)。将这些 因素具体化到中国家族企业上,研究者先后提出了多种成长约束假说,从不同侧面解释 了中国家族企业的现状。例如,制度约束假说认为,行业准入的禁区过多和家族企业的 私有产权没有得到法律的有效保护,使家族企业主缺乏发展信心。融资约束假说提出家 族企业融资困难不仅体现在国有商业银行对信贷规模的控制上,更为重要的是家族企业 封闭式的产权制度从内部增加了融资的难度。管理约束假说认为是管理资源而不是其他 生产性资源限制了家族企业的成长,也就是“彭罗斯效应”中吸收和集成新管理能力的 问题。一些研究者进一步指出,企业家控制企业的成长主要受到企业家个人经营能力和 控制能力的约束。而这种企业家能力很难由人力资本市场来提供(李新春,2000)。

      最近的研究则表明,管理资源不足只是制约中国家族企业成长的表面原因,信任“瓶 颈”才是决定其持续成长的内在因素。如储小平、李怀祖(2003,第99—100页)提出: “真正制约家族企业成长的是信任资源。由于信任不足,因而家族企业主难以从经理人 市场吸纳管理资源,因为有效的经理人市场的缺失也就是社会缺少制度来保证企业能吸 纳到守信的经理人。由于信息不对称和信任不足,企业家授让控制权时心有疑虑,对授 权后可能导致的风险、成本有很高的敏感度和预期。因此,大量的家族企业发展陷入以 下困境:爱也经理人,恨也经理人,授权——失控——收权也成为私营家族企业中一个 较普遍的现象。”对此,弗朗西斯·福山(1998,第296页)也认为,“因为华人文化对 外人的极端不信任,通常阻碍了公司的制度化,华人家族企业的业主不让经理人担任管 理重任,宁愿勉强让公司分裂成几个新公司,甚或完全瓦解。”上述认识不仅意味着要 将“信任”这一社会资本的概念引入对家族企业成长的分析,而且还启示人们企业和市 场的运行实际上包含着远比规则制度更为广泛的内容。

      围绕着中国及华人家族企业的信任“瓶颈”问题,大量研究集中分析了华人社会信任 资源的特征及其缺失的原因。这些研究强调中国社会的信任不同于西方社会的信任,提 出华人社会信任资源的特征是“在血缘基础上形成的以家族及泛家族信任为核心内容的 伦理信用规则”(储小平、李怀祖,2003,第104页)。或者认为华人社会是个人之间的 信任(雷丁,1993),中国独特的“家族主义信任”不同于西方基于“信心”的普遍信任 ,家族主义的信任是建立于“忠诚”之上的(李新春,2002)。而对华人社会及中国家族 企业信任资源缺失的研究则表明,家族信任极大地限制了社会资源的引入。具体来说, 一方面体现为中国缺乏有能力又讲信用的职业经理人(张维迎,2003),另一方面则强调 中国家族企业主的信用道德水平,使他们不愿或不能与外人经理分享企业机密信息,不 肯信任和授权给经理人(储小平、李怀祖,2003)。

      引入以信任资源为核心的社会资本来解释中国家族企业的成长过程虽然是一个有启发 性的思路,但尚未深入到问题的实质。这不仅因为信任缺乏只是一个表面性的原因,更 重要的是,信任资源约束假说混合并掩盖了人们在选择时受到规避风险和特定文化价值 观念两种不同的制约。因规避风险而产生的信任问题可以转化为信息费用问题。人们总 是根据一定的经验概率和合作收益水平来判断因信任而导致的风险状况,对风险的评估 最终可以通过信息费用的高低来体现。无论是中国社会还是西方社会,人们在决定合作 与信任时,都同样是依据风险状况与信息费用高低而定。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信息费用 事实上制约了人们选择信任资源范围的广度。因此,中国及华人的家族企业所反映出的 信任资源不足只是他们对风险判断和规避的一个结果,而非不变的特性。从现实来看, 家族企业主与职业经理人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如果有信任,也是来自严密的企业管理 体系,仅凭家族企业主与职业经理人之间的“关系”或指望职业经理人以“道德”自我 约束是无法杜绝管理危机的。

      除了对风险的规避外,信任问题的实质是人们具有特定的信任文化差异,即在人们的 价值观体系中信任的地位是不同的。中外研究者也认识到信任资源的内在文化根源,并 试图发掘中西方文化观念所蕴涵的差异及其对家族企业主的影响。如胡军等人(2002)提 出“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所形成的社会心理积淀仍然深刻地影响着当代华 人社会和华人家族企业。由于儒家文化是一“缘约”文化,……由这些关系组成的群体 很容易获得彼此的信任与认同”。李新春(2002)也认为“信任是与家族主义(特殊主义) 还是普遍主义的价值取向直接相关的。”“家族主义融入了一系列的儒家文化价值体系 ,如仁义道德,同时也发展出内容丰富的功利和实用主义原则”。不仅中国及华人社会 家族企业的特殊主义信任中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制约,即使制度化信任与系统信任也会受 到该社会中特定文化传统的影响。从马克斯·韦伯(1995)对新教与儒教、道教的比较研 究开始,到对“亚洲价值观”的争论,研究者虽然可以感觉到文化差异对人们选择的巨 大影响力,但却缺乏对文化观念这一因素进行经济学分析的有效工具,因此至今未能取 得深刻的认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对中国及华人家族企业成长问题进行深入研究, 首要的是发展出一种有效的文化的经济学分析范式。

      尽管交易成本分析范式大大深化了人们对企业的性质、组织控制与其规模扩张的认识 ,但这一范式并不能很好地解释文化这样一个“非正规制度”对企业的深层影响。而从 中国以及华人家族企业的发展过程来看,文化对于企业的成长有着重大的制约作用。因 此,本文将分析的重点转向文化因素,证实是文化成本对企业家的行为产生约束,并决 定着中国家族企业的成长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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