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画像是汉民族集体无意识的图像呈现,表现为一种宇宙象征主义的图式。这一图式不仅表现为人与现实世界的生活图景,而且表现为人对死后世界的理想建构。汉画像审美的根源是符号性的隐喻象征。宇宙象征主义发轫于人和宇宙的关系,是人对外在世界关系反思的结果,根柢却在人的社会关系上,宇宙的秩序只是人的社会秩序的象征表现。在汉画像中表现为一种“天地相通”的巫术观、“天人合一”的哲学观、“天人感应”的历史观、“尊天听命”的命运观、“不死升仙”的宗教观、“天遣祥瑞”的吉凶观、“天道自然”的审美观等等。汉画像艺术的宇宙象征主义具体表现在宇宙形态、天圆地方、法天则地、阴阳气化、升仙之路等诸多方面。 一 汉画像是由一系列的图像、符号、语言及其象征、隐喻的内容所组成的,其内在的意蕴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指世界的构造及其形式在人心中的呈现。人的生命存在总依附于自然环境,时空是其存在的基本形式,对世界的理解和形象的呈现,就构成人赖以存在的基础。汉民族从古到今都注重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并以此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二是指作为有灵性的生命体,外在世界又必须转化为文化中的信仰与知识才能被人所信奉和理解,因此建立在自然之道上的知识体系,是人文创造的另一世界。世界与心灵相遇,通过人的直觉、符号、意识和无意识达成一种隐喻的象征表现,构成了中国文化的根基与审美的根基。 汉画像属于黑格尔所谓的象征型艺术,它表现了汉民族源于远古神话时代的民族的集体无意识领域,构成了民族的心理原型。给宇宙一个固定的模式,并按这一模式的演变来生存,是人类原始文化的表现。中国古代文化表现为一种宇宙象征性的,就是一个必然的选择。人类对宇宙的兴趣与生俱来,而且经久不衰。千万年以来,对宇宙的言说一直是人类最激动人心的一个事件。在理解宇宙象征主义的时候,米尔希·埃利亚德的理论给我们以极大的启示(注:米尔希·埃利亚德(Mircea Eliade),1907年生于罗马尼亚,早年研究哲学,1928年到印度,1933年以一篇关于瑜伽的论文获布加勒斯特大学的哲学博士学位,后留校任教,1945年成为法国巴黎大学的客座教授,1952年成为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功勋教授”。他的代表作有《永恒复归的神话》(1955年,后以《宇宙与历史》重印于1959年)、《比较宗教学的各种模式》(1958)、《瑜伽:不朽和自由》(1958)、《神话、梦与神秘物》(1960)、《隐喻与象征》(1961)、《神话与象征》(1969)等。)。他把宗教视为一种象征文化。他认为世界上有两种存在物,一是世俗的,一是神性的。神性是与世俗相对立的,宗教崇拜就是与神性打交道。他说:“当一棵树成为一种崇拜物时,它就不再是一棵受崇拜的树了,而是一个圣物,是神性的一种体现。”(注:布赖恩·莫里斯:《宗教人类学》,周国黎译,今日中国出版社1992年版,第246页。)我们在汉代的画像艺术中看到这种神圣性,每一种图像都有宗教信仰的背景,归根结蒂都有“象征的”含义,因为每个图像、符号都具有超验的价值观念隐喻其中。埃利亚德描述了宗教象征文化的一般特点,他认为,宗教的象征就是一种宇宙的象征论,即象征符号发挥一种统一的功能,通过宗教象征“把杂七杂八的现实世界统而合一”,世界就被纳入一个统一的体系中,这一体系就具有了宇宙象征的意义。在这一体系中,不仅可以容纳合理的、有秩序的事物,甚至连各种怪异的、矛盾的、邪恶的事物都在这一宇宙统一的整体中得到表达和综合(注:埃利亚德:《神圣与世俗》,王建光译,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 二 在中国古代,天地的形态往往被概括为“天圆地方”。表现在符号和图像上,便往往用圆和方作为宇宙模式的象征。汉代典型的墓穴往往做成上圆下方的形状,复杂一些的大型墓室的主室往往造成拱型的穹隆顶,便是“天圆地方”宇宙论的象征表现(注:朱存明:《汉代墓室画像的象征主义研究》,载《民族艺术》2003年第1期;《汉代祠堂画像的象征主义研究》,载《民族艺术》2003年第2期;《汉代棺椁画像的象征模式》,载《民族艺术》2003年第4期;《四川石棺画像的象征模式》,载《民族艺术》2004年第4期。)。 战国末期和两汉时代,在宇宙论和天地观方面,曾展开过热烈的讨论。公元180年前后,蔡邕在上皇帝的书中,总结了当时形成的三家学说。 言天体有三家:一曰周髀,二曰宣夜,三曰浑天。宣夜之学绝,无师法。周髀术数具存,验天然多所违失,故史官不用。唯浑天者,近得其情。 周髀学派以后被称作“盖天学派”。盖天说是最古老的一种宇宙学说。《周髀算经》记载周公和商高的对话,商高提到“方属地,圆属天,天圆地方”(注:《吕氏春秋·有始》对盖天说有简要描述:“极星与天俱游,而天极不移。冬至日行远道,周行四极,命曰玄明。夏至日行近道,乃参于上。当枢之下,无昼夜。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见《诸子集成》第六册,上海书店1986年影印本,第126页。)。 我们对汉代墓室的形制进行研究就会发现,汉代的那些因夯筑而得以残留的封冢遗址以及更晚的穹隆顶墓室结构都是天圆地方观念的直观反映。汉代墓室建筑几乎没有完全一样的,但进行分类归纳,汉墓室及其画像则是汉代人生死观和宇宙观的体现。像人类历史上的其他宗教艺术和祭祀艺术一样,汉画像石是一种因循性和传承性非常强的艺术,在其存在和发展的二百余年间,尽管其题材内容在种类和数量上始终不断增加,但从其本质意义和其所表现的宇宙范围来看,可以说从始至终绝少变化。这是因为,“汉画像石并不是一种自由创造的艺术,它是严格按照当时占统治地位的儒家礼制和宇宙观念刻在石结构墓室、石棺、祠堂和墓阙上的”(注: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第59-60页。)。 这种象征不仅表现在丧葬习俗中,而且还表现在其他事物中。如《周礼》还记载了圭形方以象地,璧形圆以象天。称“轸之方也以象地也,盖之圆也以象天也”。秦始皇陵出土的铜车马正是这样一个底方盖圆的样子。汉画像石中众多的车马出行图,也可见车的底方上圆的形状。安徽阜阳双固堆汉墓出土的“六壬占盘”和“太一九宫占盘”都是由上下两块构成,上层的盘是圆形的,可以转动,分别标有北斗七星、二十八宿和九宫;下层的盘都是正方形的,标有二十四方位。这正是“天圆地方”宇宙观的体现。汉画像中的一些抽象的图案,如“十字穿环”、“莲花纹”、“柿蒂纹”等都是宇宙象征主义的符号表现。其他如系璧图、墓室穹隆上的顶心石等,大都作内圆外方型,也是“天圆地方”宇宙观的符号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