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国美学界对于席勒的美学理论,由于受鲍桑葵《美学史》等著作的影响仅仅将其界定为“康德与黑格尔之间的一个重要的桥梁”(注: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439页,第464页。)。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再来审视席勒的美学理论,就会深深地感到过去的评价是不全面的。事实上我们现在可见的席勒的近二十篇(部)美学论著,尽管题目各异,但其核心论题却是“美育”。其他论著均围绕这一论题在《美育书简》的统领下展开。我们正是从这样一个崭新的角度出发来探索席勒美育理论的划时代意义。 一 席勒从美育的独特视角批判了他所处的时代。这种批判开了对于资本主义现代性进行审美批判的先河,影响到后世并对当代仍有其重要意义。哈贝马斯在《论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一文中指出:“这些书简成为了现代性的审美批判的第一部纲领性文献。”(注:哈贝马斯:《现代性哲学话语》,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2页,第52页。) 众所周知,以工业革命为标志的资产阶级现代化在人类社会发展史上构成了一个十分明显的二律背反:美与非美的悖论。所谓“美”即指人们物质生活的富裕、文明与舒适;而所谓“非美”即指人们精神生活的贫乏、低俗与焦虑。因此,对于同资产阶级现代化相伴而生的现代性之反思与批判、乃至于试图超越,就成为现代与当代的紧迫课题。对现代性进行审美的批判与反思是众多现代与当代理论家的重要理论探索之一,而开其先河者即为席勒。他以其特有的理论敏感性,高举美的艺术是人的“性格的高尚化”的工具(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 之武器,深刻揭示了现代性之二律背反特性。他认为,一方面,现代化是历史的必然,“非此方式人类就不能取得进步”(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另一方面,他又尖锐地批判了所谓现代性所导致的人性分裂和艺术低俗的弊端。他对于资本主义现代化所造成的社会与人性的分裂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他说:“现在,国家与教会、法律与习俗都分裂开来,享受与劳动脱节、手段与目的脱节、努力与酬报脱节。永远束缚在整体中一个孤零零的断片上,人也就把自己变成一个断片了。耳朵里听到的永远是由他推动的机器轮盘的那种单调乏味的嘈杂声,人也就无法发展他生存的和谐,他不是把人性刻到他的自然(本性)中去,而是把自己仅仅变成他的职业和科学事业的一个标志。”(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 对于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美的艺术与现实的脱节和走向低俗,席勒也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他说:“然而在现时代,欲求占了统治地位,把堕落了的人性置于它的专制桎梏之下。利益成了时代的伟大偶像,一切力量都要服侍它,一切天才都要拜倒在它的脚下。在这个拙劣的天平上,艺术的精神贡献毫无分量,它得不到任何鼓励,从而消失在该世纪嘈杂的市场中。”(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 席勒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中人性分裂和艺术堕落的批判,是非常深刻和具有普适性的,即便在今天仍不失其价值。正因为如此,席勒的这种审美批判一直影响到后世乃至今天。众所周知,黑格尔曾经批判资本主义时代同审美与艺术的对立,因而导致散文化倾向。马克思则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列专章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特别对其“劳动创造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的非人性现象进行了深刻的批判(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92页。)。马尔库塞于1964年在《单向度的人》一书中深刻地批判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信奉单向度的技术思维,扼杀了人与艺术的多向度“自由”本性。这些批判应该说都与席勒有着某种渊源关系。同时也说明席勒从审美的角度批判资本主义现代化过程中存在的美与非美的二律背反并试图加以解决,是一个关系人类社会前途的具有重大价值的时代课题。 还有一点需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席勒不仅是德国古典美学发展的桥梁,而且在许多方面超越了德国古典美学,在某种程度上突破了德国古典美学的思辨性、抽象性,努力将美学研究带入现实生活,开启了现代美学突破主客二分思维方式、走向“主体间性”之路。有的理论家曾经指出,从西方美学发展的历史来说,应该是由康德到席勒再到马克思,而不是像传统观念所理解的由康德到黑格尔再到马克思(注:李泽厚:《美学四讲》,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35页。)。这种看法是有道理的,因其充分注意到席勒对于德国古典美学的超越。席勒当然是继承了康德但又在许多方面超越了康德。正如黑格尔所说:“席勒的大功劳就在于克服了康德所了解的思想的主观性与抽象性,敢于设法超越这些界限,在思想上把统一与和解作为真实来了解,并且在艺术里实现这种统一与和解。”(注: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年1月版,第76页。) 而席勒本人在《论美》书简之中也明确表示,他要探索一种不同于康德的“主观—理性地解释美”的“感性—客观地解释美”的“第四种方式”(注:席勒:《秀美与尊严》,文化艺术出版社1995年版,第35—36页,第75页,第337页。)。非常重要的是,席勒不同于包括黑格尔在内的德国古典美学之处在于,整个德国古典美学总体上都是从思辨的哲学体系之完整出发来阐释其美学理论的,而席勒却与其相反,是从改造现实社会和艺术的需要来阐释其美学理论的。他认为美与艺术是社会与政治改革惟一有效的工具。他说,政治领域的一切改革都应该来自性格的高尚化,但是在一种野蛮的国家制度的支配之下,人的性格怎么能够高尚化呢?为此我们必须寻求一种国家没有为我们提供的工具,去打开不受一切政治腐化污染保持纯洁的源泉。他说“这一工具就是艺术,在艺术不朽的范例中打开了纯洁的泉源”(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而且,德国古典美学仍然遵循着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康德的“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必须凭借着一个理性的先验原理。黑格尔的“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则将美确定为绝对理念的表现形式。而席勒的“美在自由”却是凭借一种初始的审美经验现象学,在审美的想象的游戏中将一切实体的经验与理念加以“悬搁”,进入一种主体与客体、感性与理性交融不分的审美境界。他说“从这种游戏出发,想象力在它的追求自由的形式的尝试中,终于飞跃到审美的游戏”(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席勒认为,这种审美的自由不同于对必然的认识的“智力的人的自由”,而是以人的综合本性为基础的“第二种自由”。其内涵为“实在与形式的统一、偶然性与必然性的统一、受动与自动的统一”(注: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61页,第53页,第51页,第37页,第61页,第142页,第87页,第39页,第56页,第38页,第35页,第75—76页,第111页,第90页,第145页,第110页,第45页,第55页,第116页,第98页,第145页,第145页,第108页,第94页。)。哈贝马斯认为,这实际上是当代“主体间性”理论和“交往理论”的一种萌芽。他在《论席勒的审美教育书简》中指出:“因为艺术被看作是一种深入到人的主体间性关系当中的‘中介形式’(Form der Mitte Iung)。席勒把艺术理解成了一种交往理论,将在未来的审美王国里付诸实现。”(注:哈贝马斯:《现代性哲学话语》,译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52页,第5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