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是表现事物和人的某种本质属性的范畴,它在中国古代文艺评论与美学理论中 经常使用,却很少有人给予关注,更没有上升到美学范畴的角度给予重视和专门研究。 本文拟从几个方面,尝试对“态”这个范畴的哲学意义和它在中国美学中的重要作用进 行分析研究。 一、牢笼宇宙之态——“态”的本体性意义 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中说:“作赋之法,已尽长卿数语。大抵须包蓄千古之材, 牢笼宇宙之态。”所谓“牢笼宇宙之态”,是要求文学作品能够通过有限的言辞表现无 限的宇宙万物之“态”;或者说宇宙万物都是以某种“态”存在并被人们所感知、认识 ,同时也引发人的审美感兴与想象的。 一般来说,说一个范畴具有本体性质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指所有的存在者的共性 ;另一方面,指使存在者得以存在的原因和基础。说“态”是具有本体性意义的重要范 畴,是因为“态”既具有空间存在意义(宇之态),又具有时间延续意义(宙之态)。 从空间存在的角度看,万事万物(包括人类自身)的存在都以某种“态”表现出来,或 者说以某种“态”被人类所认识。例如,实体的东西从物理上说,总是处于气态、固态 、液态或等离子态等状态中的一种,所以它总处于某种物理态;精神的东西从心理上说 ,总是处于常态或变态中的一种,所以它总处于某种心态。 从时间的角度看,“态”则体现了万事万物的变化特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 ”(赫拉克利特语),就是说随着时间的变化,河水川流不息,其“态”也发生了改变, 但河水作为一种物质存在的本体意义仍在,只不过是从一种“态”变到了另一种“态” 。所以,事物的“态”随着时间或空间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但却没有不处于某种“态” 的事物。严格地说,事物所处的“态”总是动态的,绝对的静态是没有的,所以“态” 的本体性价值恰恰在于:它不仅给出了事物存在的静态特点,而且在空间存在的性质上 加入了时间的因素,使得其对事物存在的概括更加全面完整。 中国古人正是在这一点上对“态”范畴有深刻的认识,并且在哲学与美学中将其作为 一个重要的范畴来使用。概括而言,中国古人在理解和使用“态”范畴时,总是既看到 了其所具有的存在本体意义,也看到了其所具有的时间变化性质。万事万物不同的“态 ”,既代表它所含有的本体性(物质存在特点),也表现出这种存在性质在不同时间状态 下的特殊性。 从中国哲学对“气”的重视中可以看出,无论事物还是人无非都是“气”的一种“态 ”。如《论语·季氏》说:“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可见,对人来 说,“血气”是人的本质属性之一,但在人生的不同时期,血气呈现出不同的“态”, 因而人在养气方面也应采取不同的方式。 老庄在描述最高存在本体“道”时,勉强称它为“大象”。这个“大象”是无形的, 却仍然有一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触而无着、在形象上无可究诘之“态”,称为“惚 恍”。“惚恍”是对没有形状的态、见不到物体的形象的描述,因此,它实际上是老子 对于“道”之“态”的描述。《老子》二十一章的一段话说明了这一点:“道之为物, 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 真,其中有信。”老子还直接对作为道的表象的“大象”的无形特点给予说明:“大象 无形,道隐无名”(《老子》四十一章)。《庄子·至乐》中也强调了这一点:“芒乎芴 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庄子·天地》中关于“象罔”寻回黄帝的 玄珠(道)的寓言,也说明了要得道,只有靠有形与无形、虚与实合一的“象罔”。 进一步讲,各种存在物除了自然状态下的“常态”与“变态”外,也并非与人毫无关 联。首先,从认识论的角度讲,事物存在是客观的,但当其被人们所认识时,总是以某 种特殊的“态”呈现出来并被认识。其次,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对于事物和人的存在 的“态”之变化,也是具有重要作用的。正如荀子所言:“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 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荀子·礼论》)尽管荀子这 里是针对人性本恶而言,主张以人为的礼来助人向善,但荀子引申出人工产品的创造也 基于同一个道理:“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 人斫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荀子·性恶》)荀子还 深入分析了人为何要“化性而起伪”,因为人的天性中含有不满足于原有“态”的因素 :“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苟无之中者,必求于外”。(同上)进 一步讲,文学艺术创造是“化性而起伪”的重要手段,“伪者,文理隆盛”,其最终的 目的则是“以伪饰性”,因为“无伪则性不能自美”。因而,美的事物是人为的产物, 是人用心良苦地构思的结果,“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荀子·正名》)。 当然,中国古人在进行文学艺术创造时,并非凭空臆造,所谓“望秋云神飞扬,临春 风思浩荡”(《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上册,第179页),“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 物迁,辞以情发”(同上,第205页),都说明了物态的变化是文学艺术创作的源泉。正 是由于自然万物千姿百态并随着时间与空间的变化呈现出千变万化,所以文学艺术的创 造也蕴含着丰富的变化,对事物的描绘就会有“意态纵横”之妙。